“您少给我添乱,就是最大的着想。”
老太爷忽然噎住,愣怔半晌说不出话。
他能感受到,牧霄夺的语气中带着隐隐愠色,言辞也不似从前那般顺自己的意,看来云川最近发生的变故,的确令他颇为疲惫。
老太爷不是爱踢铁板的人,不动声色转换了话题,说道:“兰世辉这一死,你也能省点心,暂时歇一歇,至少兰家那边不会再生出什么事端。”
老人如今的思维太过简单,认为人死了就能万事大吉,却不知道兰世辉的死为日后留下了多少祸根。
牧霄夺懒得费口舌跟他解释,将错就错。
“你这些年为牧家做的事,祖父都看在眼里,论家主,你做的比我够格。不过,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该考虑自己的事了。”
牧霄夺充耳不闻。
——这就是他不愿意回祖宅,每次途径香港都要遮掩行程的原因。
“我给你安排的人,你到底有没有去见过?”
“忙,没时间。”牧霄夺随口应付。
“就是让你去见见,也没说见了一定要结婚,你总这么拖算怎么回事?”
牧霄夺淡淡道:“利用别人感情的事,我做不来。既然不能给出对方肯定的答复,为什么还要耽误她。”
“你还没见过,怎么就这么肯定自己给不了回答。”老太爷寸步不让。
牧霄夺不愿再和他兜圈子,干脆利落截断话题,“您找我来要是只为了谈这事,我就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了。”
老太爷偏不遂他的愿,慢吞吞续上一句,“每次都搬出这套说辞搪塞我,倒是把洪珠仪的孩子照顾得挺好,连回香港都要带着他。”
牧霄夺眸光犀利的看向他,“你连我都要派人监视。”
老太爷没有否认,直白问道:“你和祖父说实话,你从来不接触女人,究竟和那个孩子有没有关系?”
牧霄夺不知道他怎么能得出的这种结论,“我很早之前就说过,这是我个人的原因,即使没有他,我也不会考虑婚姻。”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你胆小到连一个孩子都要提防,他能对你产生多大的威胁。”他的声音清绝,不留余地。
这话不知道戳到了老太爷哪个痛点,他的声音陡然间变得狠厉,斥道:“你难道想一辈子不结婚,甘愿把家主的位置传给旁的支系!?”
“这是满清遗留下的党同伐异,还是牧家新立的嫡庶规矩,我怎么从来不知道?”牧霄夺觉得莫名可笑,“牧家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我以为这话你比我更熟悉。”
“好啊,牧霄夺,你现在当了家主,权力大了,忘了从前我都是怎么教导你的!”
老太爷被他气得连连咳嗽,捂着胸口急速喘息,“你真的认为自己能护着这个孩子,护他一辈子!?”
牧霄夺语气平淡:“当然。”
从前的他确实没有这个能力,可如今,他想护谁、护多久,通通不是难事。
老太爷一愣,牧霄夺的情感独立而稀有,鲜少有人能窥见其冰山一角,但这个孩子却成为了幸运儿。
“你……莫不是对他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了吧……”
“没有。”牧霄夺矢口否认,后知后觉自己似乎回答得太快,更像在欲盖弥彰。
“既然没有,为什么还要把这个孩子留在身边,这难道不是轻贱他的感情?”
“如果他对你没有感情,你又是哪里来的底气认为他愿意一直跟着你。是他有这样说过?还是向你保证了?如果他主动离开你,你能做到坦然放手吗?”
“你能保证他在你的身边,时时刻刻都是安全的吗!?”
牧霄夺心下一窒。
说完这些话,老太爷几乎耗尽了体力,捂着嘴剧烈咳嗽,桥下的佣人连忙跑上来,七手八脚帮他顺气。
牧霄夺静静地站在原地,周遭的兵荒马乱似乎都与他无关,他的心思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混乱过。
是啊,盛愿从来没说过他需要自己,也没和自己保证过永远不会离开。
仔细想想,盛愿原本就是个独立的孩子。
一直以来,他有坚持的理想,有渴望达成的追求。但他几次三番选择留在庄园,似乎都是因为自己的挽留。
而疏于对盛愿的保护,以至于其遭遇车祸这件事,始终是哽在他心里的一根刺。
即便盛愿最终痊愈,从始至终都没有埋怨过他,他却仍然没能取出这根刺,反倒越扎越深。
自己强行把盛愿留在身边,对他来说,真的是一件幸运的事吗?
牧霄夺忽然想起最近,盛愿在和他聊天时,甚至谈到以后可能会分别的事。
那究竟是无心的话,还是有意提起……他想过要离开吗?
牧霄夺沉吟良久,最终选择转身离开。
“牧霄夺!你去哪儿!!”老太爷在他的身后厉声呵斥。
牧霄夺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身形垂坠在风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拓,平静的声音随风送进了老太爷的耳中。
“您安排的人,我会去见……但是盛愿,我绝对不会放手,我会一直护着他……”
……直到他不再需要我。
第44章
叮叮车跟随错综的轨道, 徐徐返回北角春秧街。
双层电车的上层,盛愿偏首望向窗外,繁华地段车水马龙, 他眼前的景致同样变幻无穷。
潮流、复古、包容万象。仿佛穿越的不是街巷, 而是盘根错节的时间。
“叮叮、叮叮。”
终点站停靠在90年代,拥挤厚重的老居民区,熙来攘往的闹市,充斥着最浓郁的香港本土气息。
盛愿发现, 香港的人好像很喜欢买金鱼,可能有些水, 有条鱼,能搅动密闭空间里的生活气。
洪珠仪的水果店早早关门打烊了,她从店里拿了很多水果,专挑贵的捡, 又去菜市场买了一大堆肉和菜。
盛愿像小时候一样, 默默跟在妈妈身后,帮她提东西。听她絮絮叨叨的嗔怪,怎么不提前告诉一声, 家里面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
盛愿有点儿不好意思, 到家后, 想去厨房帮忙, 却被洪珠仪不由分说赶了出来。
她和他炫耀,自己与从前可大不一样了,如今她的厨艺精湛得很, 简直是大厨。
厨房没有门, 只有挡了一半的白色纱帘,盛愿坐在沙发上, 耳畔是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响。
客厅光线昏昧,陈设似乎沿用着上个世纪的风格,家具都用各式各样好看的布盖着。有花花绿绿的,也有时尚的蕾丝款,不知道她从哪里买到了这么多大小合适的布。
盛愿安静的看着妈妈在锅台前忙碌,心脏鼓胀泛酸,眼底的热意一会儿沉下去、一会儿又翻上来,这种温热的潮湿仿佛困在了他的身体里,走不出来。
饭菜的香气飘满客厅,高压锅里“咕嘟咕嘟”炖着排骨。
洪珠仪掀开帘子走出来,把洗好的水果放在茶几上。
沙发套没挡住的地方有一处裂皮,翻出暗黄色的海绵,她过去拉了下沙发套,将海绵盖住,顺势坐在盛愿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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