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推门踏进病房。
房门开合的间隙,牧霄夺看见了那个背对着他的单薄的背影,深深垂着头,宛如一只折颈的无头水鸟。
林助理眼观鼻鼻观心,时刻关注着先生的情绪。
他看见先生的手颓然垂在身侧,许久,落寞的自言自语。
“他只不见我。”
盛愿说到做到,说不见人就真的不见。
可事实上,他只拦住了牧霄夺,他似乎也只想拦住牧霄夺。
即使他被男人看过很多次狼狈的样子,可他更不想被他看见这幅丑兮兮的模样。
他更希望留在牧霄夺的记忆里的他,永远是好看的、漂亮的。
牧霄夺承载着属于他的不同寻常的感情,而他又何尝不是只能在人来人往的间隙,短促而遥远的看他一眼。
对于林助理来说,先生被盛少爷拒之门外这件事,喜忧参半。
喜的是先生见不到盛愿,无奈之下,只能回到公司,将精力投入工作中。
忧的是先生近期的工作状态,他竟然开始担心虑无不周的先生会不会在工作上出错,简直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会议室里,先生在同几位心腹开会,林助理寸步不离、光明正大的守在门口。
这场会议关乎几条国际贸易链,对牧氏来说极为重要。
事实上,林助理完全在杞人忧天,这么多年,先生是个永远不会出错的人。
内部会议进展得相当顺利,方案很快落定,他也如愿松了口气。
董事和经理们陆续走出,很快全部离开了会议室,却始终不见先生的身影。
恰此时,先生放在他这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备注——祖父。
林助理沉了沉心,推门进去。
先生此时坐于会议桌尽头的主座,手撑额角,指端在太阳穴轻轻揉捏,眉眼间显露淡淡的疲倦。
自从盛少爷出事后,林助理就没见过先生怎么休息过。
他一边要打理公司日渐繁缛的工作,一边又要与牧海英、兰世辉等人周旋,还得抽出时间去医院,忙得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从前,他只觉得先生的精力旺盛到可怕,如今才发觉,先生也是个肉体凡胎的人。
不过,林助理也能看出来,在医院短暂停留那几十分钟,是先生难得的放松机会。
也只有那时,他才不必去理会那些明争暗斗和笑里藏刀。
“先生,老太爷的电话。”林助理叩了叩门,说道。
牧霄夺从凌乱的文件中抬起头,手指掐了下眉心,似乎已经预料到会发生什么。
牧家老太爷是个特立独行的怪人,平日里很少联系这些晚辈,只有逢年过年偶尔会问候几句。
赶在这个关头,如此唐突的拨来电话,十有八九是为了他那个爱告状的好孙女。
牧霄夺接起电话,面容沉静,没什么情绪的说:“祖父。”
他并未多加寒暄,同祖父冷漠的如同生人。
果不其然,还没说两句,牧老太爷就将口风引到了牧海英身上。
“我最近聽說,你姐姐被人盯上了,很多陳年舊事都被重新翻了出來,怎麼不見你有動作?”
看来老太爷对这事似乎也是一知半解,并不知晓其中的始作俑者。
牧霄夺揣着明白装糊涂,懒散的向后仰了仰,面不改色道:“公司的事情太多,我分不出心,沒關注,誰惹的麻煩誰收拾。”
老太爷对牧霄夺事不关己的态度很不满意,但碍于面子,还是蛮和气的说:“就是工地上死了兩個無關痛癢的工人,你姐姐之前幫人壓了下來,不知道又被誰翻了出來。你如今位高權重,做事方便,幫你姐姐把這件事壓下來,應該不難吧?”
牧霄夺偏不遂他的愿,指端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杯沿,拒绝的态度很明显,“牧海英怎麼自己不去處理,這種見不得光的事,牧家多摻和進去一個人,就多不利一分,您也不想看見牧家被推到風口浪尖吧。”
“你姐姐孤身一人在官場,多少人盯着她的位置,這事交給你辦我最放心。”
牧霄夺不为所动,连面子工程都懒得敷衍,干脆撂下手机,闭目养神,不去听老太爷罗里吧嗦的歪理。
他已经摆明态度,不想淌这趟浑水。
老太爷听懂他的画外音,语气急转直下,忽然没头没尾的提起了盛愿。
“我聽海英說,你把牧峋之前的未婚妻接到自己身邊養了?”
那双黑眸褪掉惯常的散漫随意,陡然间凌厉几分,口吻森然的质问:“牧海英還有什麼事是不告訴你的。”
老太爷知晓这是他的软肋,言辞犀利道:“你曉得這事要是傳出去,勢必不會很光彩吧。霄奪,你掌管牧家這麼多年了,我還是第一次見你做事這麼不管不顧。”
牧霄夺弯起的薄唇若有笑意,只是那笑意冰冷,不达眼底。
他索性把话摆到明面上,也不再维持这层岌岌可危的温情的假象,“盛願只是個孩子,我倒是想不出你們爲什麼會對他有這麼大惡意,人人都虎視眈眈的盯着他,怎麼,難道真怕我把家產拱手讓人?”
电话对面的声音滞了几秒,牧老太爷似乎知道,自己已经管不了他。
牧霄夺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任他摆布的孩子了,自从他成年继任家主后,便再无人能左右他的意志。
牧老太爷的口气减弱几分,好声好气的劝他:“祖父知道你對他不可能是那種心思,只是人言可畏……”
“人言可畏?”牧霄夺口吻轻蔑,“想來您活了這麼大歲數,越活越膽小,越活越倒退,反倒不如從前了。”
牧老太爷被他连呛了好几句,面上早已挂不住,声音霍然变得凌厉,继续搬出那套锈迹斑斑的说辞——“你要知道,無論何時何地,我們都是你的家人。你與牧家,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
牧霄夺干脆利落挂断电话。
林助理站定一旁,听得胆战心惊。
他小心翼翼偷偷觑着先生的神情,生怕那火波及到自己身上。
先生不重亲情,对老太爷和长辈们一向态度冷漠,但是足够孝顺。
尤其是近几年,老爷子总爱搬出自己身体不好、寿数将尽这套话,动不动就爱倚老卖老指责先生不孝。
先生颇为无奈,每每只能尽可能称他心如他意。
然而,在老太爷面前如此态度强硬的维护另一个人还是第一次。
其实,林助理很早之前就已经渐渐看不出先生的真实情绪。
牧氏的现今家主明显比上一任主人更擅于隐藏自己的情感,也更加喜怒不形于色。
有时他都会担心如此过度的以面具示人,是否会影响到自身本性的调节和收放。
现在终于出现了一个能够时刻牵连调动先生的情绪的人,他不知道这对于先生、抑或牧氏,究竟是好是坏。
牧霄夺侧目看向林助理,眼尾尽是冰冷,命令道:“继续扩大此事的舆论,务必要把牧氏摘干净,发现不当言论立即删除。牧海英和政。府那边,让派去的人实时监控,有动向立刻反馈给我。”
“好的,先生。”林助理应下,转身踏出会议室。
先生这次给盛少爷狠狠出了口恶气,牧海英从政二十余年从无败绩,这场风波却在她干净的履历上抹了污点,她已是热锅上的蚂蚁,想来快坐不住了。
但区区这桩陈年旧案,还不足以另牧海英倒台,顶多晚几年升迁罢了。
他知道,牧海英给了盛少爷不少委屈受,先生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补偿他。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