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年幼的继承人只能像无生命体一样机械的扬起手,将手中的利器深深插进小狗的脖颈。
他听着小狗濒死的惨叫声,感受到它一次又一次跑远,又一次又一次爬过来舔自己的手。
直到它失去呼吸,身体变得冰凉僵硬。
在那个灰暗的下午,他亲手杀了自己幼年时唯一的伙伴,两手沾满了血。
这是牧氏教育后辈的一贯手段——剥夺、打压。
最后,警卫带走了小狗的尸体,佣人们躲在暗处看了场好戏,牧霄夺则被罚在祠堂前跪了一整夜。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将堂前的血迹冲刷走,丝丝缕缕的漫进砖缝和泥土中。
雨水从他的侧脸滑落,滴进膝盖前的水洼中。他在细密的雨里抬起头,那双眼袒露出冷淡的无机质感,望着堂前的家主椅。
“……妈的。”
这便是寻常人难以企及的上流社会,宏伟盛大却充斥着奢靡和悲伤,尽头是绝望。
他们愤世嫉俗,他们的后辈无须去体验弱肉强食,而是要拥有稳坐高台、呼风唤雨的气度,使这个社会变得更加残酷。
这个存在百年依然屹立不倒的强大家族,需要的从来不是心怀天下的政治家,而是最自私自利的恶毒狼子。
牧霄夺作为老家主一手培养的新任继承者,承担着庇佑牧氏的责任。
一味的付出若是旷日持久,心灵便会化为石头。
牧霄夺的喜爱对其他人来说是灾难,背负的责任不允许他存在半分私心。
往好听点说,他是家族中只手遮天的掌权者,是牧家无所不能的保护神。
实则,他是比任何人都身不由己的奴隶。
可是人该如何做到没有私心?
人人皆无私心,那是儒生口中的天下大同。断七情灭六欲,那是削骨剔肉的神相。
皆是不可存在之物。
牧霄夺将十字刀狠狠扎进祠堂前的地砖里,金属碰撞的巨大声响在他耳畔炸开,使他目光陡然一晃。
再抬眼时,他只看见了因为砸在方向盘上而微微变形的银色尾戒。
沉默。
许久的沉默。
每次他想起当年的事,都不知该如何应对,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好像被血泡满又干涸的绸缎。
戴在尾指的这枚戒指,从来不是他拒绝情感的借口,而是他面对家族强权无声的反抗。
伴随着沉重的轰鸣声,劳斯莱斯驶下高架桥,化作一束光,擦过黑暗,消失在泛雾的旧厂街。
-
炼钢厂,第十一号车间。
旧厂街到处都充斥着破财,居民搬迁多年,炼钢厂也随之废弃。
十一号厂房深藏于炼钢厂最深处,又有数座高大机器遮挡,几乎是个完美的作案场所。
兰音露出狠厉的笑容,揪着头发,把奄奄一息的盛愿从地上拔起来,“说起来啊,我与你原本是无冤无仇,报复不到你的头上。”
“但是我想不明白,牧峋明明之前对我那么好,还说会把我签进公司,捧成一线的女星,为什么这些承诺在他和你退婚之后统统不做数了?”
面对她盛愿毫无反抗,一声不响的垂着头。耳中像是被灌满了肥皂泡泡,所有声音都被揉碎在气泡里。
说罢,兰音怅然一笑,依然在自言自语:“但是我现在想开了,男人嘛,扒掉身上那层皮,无非就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舒服了什么甜言蜜语都能讲出口。”
“我已经不指望牧峋能对我产生感情了,可是,我依然要成为他家的女主人。”
“所以,抱歉了,只能先让你尝些苦头……”
话音未落,只见虚空中划破一道残影,兰音顿时捂着脸尖叫起来,尖锐的喊叫像针一样刺穿夜幕。
“当啷”一声,破碎的手机被丢在脚下,屏幕的碎玻璃上挂着几道鲜血。
盛愿咬紧牙关,双手撑地支起上半身,倚靠在冰冷的墙面上缓慢呼吸。
他看着兰音被自己划破相的脸,虚弱的吐出一口带着血腥的气。
“……凭什么我要当你们的垫脚石,一切如你们所愿的前提就是肆意毁掉别人的人生吗?”
盛愿气若游丝,却依旧毫无畏惧,几乎抱着不会离开这里的果决。
就算脆弱得不堪一击,被粉碎成齑粉也无妨,他化作的每颗粉尘都会迎风而起。
“我光是活着就已经够挣扎了,为什么还要被你们这种人缠上。牧峋,盛家,还有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让我无比恶心。”
“我的脸……我杀了你呜呜呜我的脸……”兰音捂着自己的脸上气不接下气的哭,指缝中渗出殷红的血。
在场的第三人是保镖,但他的雇主不是兰音小姐,不负责她的安危,面对她撕心裂肺的哭叫视若无睹。
兰音抓着保镖的袖子,哭喊着让他去教训盛愿。
“……会死人的。”他说。
兰音不管不顾的大骂:“死就死了!我的脸都成这样了!再说了有夫人在你怕什么!?”
保镖烦躁的扯开她的手,迟疑片刻,迈步走向那遍体鳞伤的人。
盛愿无力的垂着眸子,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了,更别提反抗。
他任由保镖粗暴的拎起自己的衣领,感受到喉管被布料勒紧,他无法呼吸,肺部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他目光空洞的望着上空粗劣的钢筋水泥,眼中闪过失真的白光。
他想:这里可真安静啊,哪怕他今夜死在这里,大概也不会有人知道,会有人找他吗?会有人因为他的离去而感到悲伤吗?……
他缓缓阖眼,平静的等待着疼痛降临。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下一秒,那只如铁钳一般坚硬的手掌突然松开了他的衣领,空气瞬时涌进喉管。
而他失去了唯一的支撑,毫无防备的向下坠落。
“扑通”一声,盛愿虚弱的瘫倒在地,身体、情绪……每一处都奄奄一息的叹着疲惫。
他的意识渐渐薄弱,像一具空洞的人偶趟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视线中缓缓淌下斑驳的水痕。
兰音刺耳的尖叫声省去了牧霄夺逐一排查厂房的时间,保镖被突然闯进来的人一脚掀翻在地,狭窄的空间瞬时尘土飞扬。
这一击,牧霄夺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几乎踢碎了保镖的肝脏,他痛苦捂着腹部倒下,挣扎着想爬起来。
昏暗的光影中,兰音看不清来人,她目光狠厉,直直的向牧霄夺奔过去。
失控的怒气不断冲击着牧霄夺的大脑,那秉直的身形仿佛凭空开裂出一道口子,灌进来的风吹散了他的从容冷静。
他攥紧的拳背青筋暴起,却在看清对方是个女人的那一刻突然松懈力气,拳化作掌,推远她。
下一刻,十一号车间涌入许多身形高大的黑衣人。
为了搜寻盛愿,牧霄夺动用了自己整个安保系统,这些保镖在得到指令后迅速行动,三两下便将两人控制住。
盛愿躺在地上缓慢喘息,眼前像是卧了一层雾气,亦真亦假。
是舅舅吗?是他来找我了吗?
少顷,他感觉自己落进了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中,像是被舒适的温水包围着,骨头缝里泛出酸疼。
轻柔的触碰也会牵扯到伤口,盛愿疼得受不住了,嗓子里隙出细若蚊呐的哼哼声。
每发出一点声音,牧霄夺的动作都会一顿,不敢再动。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拾起一面满是裂痕的玻璃,任何轻微的磕碰,都会让他顷刻间破碎。
盛愿枕着男人结实的臂膀,闻着熟悉的雪松涩香,脑海里紧绷的弦忽然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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