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光影昏昧的门廊,牧霄夺下意识回眸,隔着很远一段距离,与他的视线轻轻碰到一起。
牧霄夺站定,背光而立,无声的向他抬了抬手。
盛愿立刻抱着甜品碟小跑过去,一路上东张西望的,生怕有人注意到这里。
“怎么了舅舅?”盛愿以为舅舅是有重要的事情,才会叫他过去。
谁知,牧霄夺垂眸看了眼他端在手里的小甜品和水果,端起一副老父亲口吻,“你晚上光吃这个可不行。”
盛愿微微不解,“……我觉得还好。”
“我让后厨给你做了碗面,你端着回你自己的房间里吃。宴席散之前,最好不要出来。”
该说他到底是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还是不分轻重缓急,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刻,竟然还惦记着让后厨开小灶。
盛愿虽然不懂舅舅的安排,但还是乖乖点头。
然而他越是听话,落在牧霄夺眼中,就越觉得这孩子在委曲求全。
牧霄夺的手指把玩着一支烟,却没有点燃,这是他惯来思考时的动作。
那双沉静的眸不声不响的落在盛愿脸上,逡巡片刻,带着点愧疚意味的抬手抚了抚他的发顶。
“抱歉,明明之前还和你说他们是客,这会儿又让你躲了起来。”
“庄园里出了事,保不齐牧海英和兰世辉会做出什么,这两个人一旦开始发疯,就连舅舅也唯恐避之不及。”他的语气故作轻松。
盛愿却觉得没什么,他本来就不太喜欢这种场合,昂首看他,在这之上加了一层码,“那我今天晚上可以和咬咬一起睡吗?”
小狗野的不行,每天在庄园里撒欢玩,骨碌一身细菌。
虽然盛愿每天都想和咬咬一起睡,但是舅舅和管家一向是不允许的。
“当然可以。”牧霄夺漆黑的瞳沾点笑意,“舅舅忙完就去房间里看你。”
“好。”盛愿点点头。
“去吧。”
盛愿的心情像荡秋千,几步一回头的离开。
“咔”的一声,幽蓝的火光点燃烟丝,一点猩红在黑暗中明灭不定。
牧霄夺指尖夹着烟,雾状的白烟在他身前升腾,昏稠的树影浸透了那道高挑挺拔的身形。
这样的烟尘与晚风中,他静静地站在回廊下,看见二楼房间的灯光悄然亮起。
盛愿推开窗,斜倚着窗棂,隔着斑驳的光影对他笑。
牧霄夺抬眸和他对望,轻浅一笑,这般惹眼,却又浑不在意的姿态。
他在风里站了很久,烟支被风吸走了一大半。
盛白港从门廊下经过,看见先生的身影,忽然顿住脚步,沉声唤了句。
一个小时前,他把牧峋送到这里,正准备离开,却被牧霄夺的手下人拦住,带去盘问。
不过,念在盛白港的身份特殊,牧氏的人并没有太过为难他,只是询问了这十几天发生了什么,便让他走了。
牧峋不久前把自己喝出了胃出血,又不长记性,从医院出来后直接奔赴酒吧,醉生梦死。
他住在盛白港家里的十几日里,没能碰到一滴酒,这才活得像个人。
牧霄夺不予多言,他对小辈之间的纠葛实在厌烦,随意摆了摆手,让他在自己眼前消失。
盛白港轻轻颔首,旋踵离开。
上车后,他独自在驾驶座坐了会儿,沉默的望着壹号公馆前笔直的长路。
突然,他听见后座传来嘎吱轻响,一个黑色人影趁着车门开合的间隙,像尾鱼似的滑了进来,之后便没了动静。
“兰音?”
兰音蹲在座椅间的缝隙,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慌忙道:“嘘——白港哥你千万别说话,这周围可都是先生的眼睛,我好不容易才躲到你来,万一被看见我就前功尽弃了。”
“你现在下车去道歉,情节还不会很严重。”盛白港说道。
“等到牧氏的人把你抓回去,可就晚了。”
“我现在回去一定会被打死的!一定!!”兰音铁了心打算一条路走到黑,为这一天她已经筹谋了很久。
自从她被接回云川,居住的宅子就被先生安插的人24小时不间断的监控着。
虽然没有限制她的自由,可她一旦踏出宅子半步,立刻有人开始尾随,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
只有订婚宴这天,人手不足,于是派出去很多人去庄园分担其他工作。
监视兰音的人变少,她才终于找到机会,趁着安保换班从窗口翻了出来。
“白港哥,你只要把我带出壹号公馆就好,剩下的事我会自己看着办,就算被抓住我也不会出卖你的,我发誓!”兰音信誓旦旦的保证。
盛白港叹了口气,启动车子。
确实如她所说,一路上安保众多,不光冷杉树林在被地毯式搜寻,就连天鹅湖也跳进了几个人下去摸索。
不知道她之前躲在了哪里,竟然这么久都没被发现。
兰音把自己深深埋进驾驶座下面,几乎和地毯融为一体。
沿路的安保没有发现她,两人顺利离开壹号公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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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仍然是牧霄夺出面,做尽了地主之谊,才让这场不伦不类的订婚宴体面收尾。
应了他的预言,兰世辉酒醒后,得知女儿失踪这件事,果不其然在宅子里大闹了一场。口口声声要求牧家人必须给个说法,不给他就要打电话报警。
兰世辉这话正撞在牧海英的枪口上,她本就窝了一肚子火没处撒,被这老登闹了一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椅子就要给他开瓢。
牧峋和父亲一起上前阻拦她,才堪堪保住了兰世辉这颗脑袋。
牧霄夺先见之明,以父母腿脚不方便、送他们回老宅为由提前离开,才避开了这场闹剧。
牧家老夫妇原本希望儿子能在老宅住上一晚,明早再回去。
这些年牧霄夺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有逢年过节会回来探望,每每放下礼品便走了,最近一次家宴也因为大女儿的缘故闹得不欢而散。
牧霄夺素来与家人疏远,这次仍旧匆匆离开。
回到壹号公馆时,夜已深。
佣人们正在打扫宴会的残局,宾客纷纷散尽,牧海英一家和兰世辉也被司机送了回去。
庄园重归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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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愿将门推开一道狭缝,小心翼翼探出一双桃花眼,看到四下无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点点从屋子走出来。
他径直去了厨房,把吃剩的面汤倒掉,洗干净碗,才打着哈欠准备回房间睡觉。
穿越长廊时,余光中忽然闯进一道寂落的身影。
他顿了顿,缓缓停下脚步。
失眠是牧霄夺夜晚的常态,他独自一人坐在楼下,身前的烟灰缸里积攒着许多燃尽的烟蒂。
从窗口涌进的晚风吹得纱帘翻飞,月光柔和的搭着他的肩,在身侧投下修长的身影。
这样的场景,莫名让盛愿想起他们之间第一次平和放松的对话。
他穿着长袖长裤的睡衣下楼,轻手轻脚来到舅舅身边。于是,那被月光投映的影子变成了一双。
“怎么醒了?”许是抽了太多烟,牧霄夺的声线变得有些沉哑。
盛愿说:“没睡着。”
牧海英和兰世辉对骂的声音大如雷,几乎能把房盖掀翻,一点也看不出年近半百的中年人模样。
盛愿被吵的睡不着,索性推开窗,在楼上观望了一场热闹。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即便是屹立百年的庞大家族,也终究是逃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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