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不入流的渠道得到这些报告,但只有在自己认真看过、亲口说一句“恢复状况不错”之后,男人的面容才会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转瞬即逝的放松。
好像他是在为这一句话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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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扇门后,无人可告的黑暗里,牧霄夺第无数次用视线描摹盛愿的睡颜,仿佛那是一幅常看常新的名迹。
盛愿睡着时很安静,纤长的脖颈线条清隽柔和,微敞的领口间锁骨若隐若现。干净的皂香中混着浅淡体香,还带着一点点残留的药苦,夹杂着这具年轻的身体温热的暖意。
牧霄夺不由得收紧手臂,以一个极致占有的姿势将盛愿完全覆没在自己怀里。
盛愿睡得很不安稳,噩梦一个接着一个,眉心微微蹙起。牧霄夺低头和他接吻,克制却不起作用的动作将他扰醒,无意中把人从噩梦捞了出来。
盛愿簌簌将眸子眯开一缝,一瞬间忘记做了什么梦,无意识朝身前温暖的怀抱拱了拱,黏黏软软的小声说:“睡觉呀。”
牧霄夺指端轻捻盛愿的发丝,沉声唤他的名字。
“盛愿。”
“嗯?”
“你有没有想过和我组成一个家,只有我们两个人。”牧霄夺毫无征兆的将一个与他本人完全背离、全然偏向感性的问题问出口。
盛愿不甚清明的大脑慢吞吞转动,“嗯……只有我们两个吗?咬咬听见要伤心了。”
牧霄夺不在乎他清奇的脑回路,接连问道:“你爱我吗?”
盛愿没有片刻迟疑的回答他:“爱,我特别特别特别爱你。”尤嫌不够,又补上一句,“全世界我最爱你了,你在全世界里也要最爱我,不然我就太可怜了……”
渺渺无尽的黑暗中,似乎一切都在离他远去,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以及男人的心跳,微弱的意识渐渐剥离躯壳。
盛愿埋在男人的怀里小声嘟囔:“舅舅,我有点困了,想你抱着我睡……”
“不许睡。”
牧霄夺深深闻着他身上被药苦冲淡的暖香,仿佛想把这个味道与自己融为一体,“你要和我保证,说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盛愿,把眼睛睁开。”
盛愿不懂他今晚怎么变得这么难缠,费力的睁开眼,迷迷糊糊的捧着他的脸轻轻亲。
“牧霄夺,我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说完这句话,盛愿似乎困倦得再也撑不住,阖上双眼,沉沉睡去。
这之中的任何人都没有预料到,盛愿这一觉会从睡眠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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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愿在一阵尖锐的耳鸣中沉入黑暗,紧接着是一片刺目的明亮,令人作呕的消毒水味道径自闯进鼻腔,液体输进他的静脉血管,又是熟悉的冰冷。
他弱听的右耳在这种茫然时刻仍然尽心尽力的坚守本职,为他在满世界浪潮般的嘈杂中,带回了几道无比陌生的声音。
“患者送来得很及时,静脉溶栓的效果很好,而且也没有很严重的反应。”
“是的,这和患者从前的脑瘤没有关系。经过开颅手术切除后,他的病一直没有复发过,囊腔情况显示良好。”
“突然晕厥的原因……目前看来是腔隙埂塞,具体情况还需要接受脑血检查和治疗,以及留院的进一步观察。”
第72章
日暮时分的阳光温柔到残忍, 从窗口缓缓漫延,伸到病床化作一条起伏的光带,一并映照苍白得几乎与白色被单融为一体的指尖。
纸页翻动时发出沙沙响声, 像斜风吹刮枯槁。清瘦的面容藏在光的阴影里, 低眸垂视着秉在手中的《斜阳》,那些烂熟于心的文字和剧情此刻却变得无比陌生,仿佛从没有嵌进他的记忆。
盛愿将书放下,无声无息仿佛一具空洞的人偶。即便夕阳纵情燃烧也映不亮他眼底惨淡的眸光, 如同点不燃的潮木。
他不禁发问:时间真的在流逝吗?他所拥有的一切,这如梦似幻的两年, 是否只是一场求而不得的梦?
大概是他上辈子十恶不赦,才会失去此生的幸运,连做梦的权利也要被收回。
梦醒之后,他仍然坐在雪白的病床上, 依旧是那个无时无刻不被死亡阴影所笼罩的病人。
害怕被抛弃, 卑微到尘埃,一个任人拿捏的可怜虫,只能在无穷无尽的折磨中等待架在脖子上的铡刀落下。
盛愿无力的闭上眼, 眸中早已干涸。
一墙之隔后, 华臻翻阅着病人的MRI报告以及颅脑CT, 传达后续的治疗方案以及注意事项, 面容已不似昨夜那般凝重。
“……依照检测报告的结果来看,并无大碍。病人虽然体质弱,但毕竟胜在年轻, 恢复速度较快。”华臻将手中报告翻过一页, “具体的方案已经给出,只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出院后按时吃药,定期检查即可。”
牧霄夺沉声问道:“没有彻底根治的可能吗?”
“梗塞面积较小,病情较轻,经过积极治疗后通常可以治愈。可病人从前患有脑瘤疾病,依旧存在隐患,况且脑血管的疾病复发概率极高……”
走廊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查尔斯步履匆匆的焦急赶来,看见牧霄夺肃冷的神情心脏瞬间凉了大半截,讷讷问道:“小东西的病怎么样?复发了?”
华臻先一步和他解释,“脑部深穿支动脉缺血,不是脑瘤复发,也没有出现病灶的转移或者恶化……只是突然晕厥送去抢救这种事够让人后怕的,对于病人本身也是心理上的反复折磨。盛愿心思敏感,一定要时刻照料他的情绪,千万别让他钻牛角尖。”
查尔斯随手向后捋被风吹乱的金发,声音被冷风灌得哑,“Vantro,你怎么待在外面,不去里面陪小东西吗?”
华臻替他捏一把冷汗,疯狂递去眼神,心道:他难道看不出先生是被盛愿赶出来了吗?奈何这老外实在不长眼睛,压根没看到他的眼色。
洪珠仪恰好从旁边路过,得知盛愿住院,她立刻抛下男友连夜从法国飞了回来,连日奔波,未施粉黛的面容略有憔悴。
“我进去看看小愿,他之前心情一直不好,不愿意见人。又过了大半天,也得吃些东西了。”女人温声道,手里提着保温食盒,绕开门口堆积如山的探望礼品,轻轻推门进去。
“那是谁?”查理斯问。
“盛愿的母亲。”
“唉,真好。”查尔斯不禁感慨,“想想他上次住院那个小可怜样,你一出门,病房里就只剩下他自己,身边连个说话的都没有,现在也是有亲人陪着了。”
脑血管科的专家曾经是华臻的老师,他向牧霄夺代为转述了一些可能出现的后遗症或者不良反应,便去楼下去取药。
走廊很暖和,查尔斯缓了缓冻得僵硬的四肢,大步上前将牧霄夺手里的病历抽走,神神秘秘将人唤到了天台。
晚霞垂坠在天际,站在视野开阔的天台,将满目流光淡金尽收眼底,斜风裹挟着雪粒落去熨帖的衣角,微弱的一点白迅速被掩埋。
“车祸那起案子,也周旋了快两年,连当初那个草包蒋处都从科级混到副处了。上头催着结案,警方也想就此平息,专案组也解散了,貌似继续查下去也不会有新的进展。”查尔斯道,指间挟一支明灭闪烁的烟杆。
交谈的片刻间,已经有几通工作电话打进牧霄夺的手机,查尔斯忍不住说:“你要是实在太忙,就先去工作吧。”
“不用管。”牧霄夺背风点烟,丝丝缕缕的青烟飘飞弥散,淡入风中,继续上一个话题,“他们想以什么方式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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