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身体早早发出的警告信号,然而这信号并未能及时有效地传达进他的大脑。
脖颈的触感软而微凉,耳畔掠过少年清冽的声音——
“临别拥抱,忘了这个。”
其实,这并不能算是忘记,而是前所未有,显然是少年人的突发奇想。
毕竟这两人一个含蓄、一个冷漠,隐晦的情感从不外露,而类似的约定更是从未出现在他们之间。
但盛愿鼓足勇气做了,他欲盖弥彰的找借口,心跳持续间歇的加速,虽然胆怯,面对感情却无比坦然。
他没有谈过恋爱,从前也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从小到大只专心学习,为了以后考上自己目标的大学,摆脱寄人篱下的生活。
而此时,他越界的行径耳目昭彰,甚至不管不顾,将一颗赤诚的心脏袒露在月光下。
那张白净的小脸涨起绯红,双眸水光盈盈,白肤浸在粼粼的夜色里,羞赧的模样生动鲜明。
原来某些事情的发生会这样荒谬,无理,轻易跳出条框,一发不可阻止。
牧霄夺选择移落视线,不去看他。
他尚有理智存在,明白此时若再不多加管控,任由情绪主导,局面将迎来至为糟糕的打击。
现如今,众多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一旦允许情感自由发展,势必会走向不可控制的地步。
若是盛愿被卷进漩涡的中心,无疑是对这个孩子再一次的伤害。
他的运筹帷幄,在此刻忽然怯场。
牧霄夺不会妄图用自己龌龊的心理揣摩盛愿的任何行为,在他心中,盛愿永远是心思单纯的孩子,仿若纤尘不染的白莲。
而他也愿意默默守护盛愿的这份纯真,如果可以,他宁愿独自被风尘挟裹,只要盛愿可以永远停留在他创造的台风眼里,享受安宁和快乐。
即便缺席了盛愿的成长过程,他依然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
任何不该存在于长辈与晚辈之间过界的感情,牧霄夺都会将它亲手扼杀在摇篮里。
这是不被他允许的。
“你回来就是为了这个?”牧霄夺正色,轻易夺回控制情绪收放的掌控权,重新回归那个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冷静独裁者,心脏平稳跳动,仿佛从未有过片刻错乱。
盛愿点点头,“嗯!”
牧霄夺清淡一笑,伸出手,克制的揉了揉他的头,说:“年轻人,真不嫌累。”
盛愿低低的垂落眸子,觉得难为情。或许是黑夜给了他不计较后果的勇气,就像当初那个不伦不类的吻,此时才后知后觉感到后怕和庆幸。
他着急离开,急急地说道:“舅舅……那我们明天见,妈妈还在家里等我。”
牧霄夺的喉咙像是突然被硬物抵住,竟然没能发出声音,低低的“嗯”一声,算作回答。
盛愿逃也似的,头都不敢回,这次是真的没有再看他一眼。
月光一路攀沿,落在男人倏忽握紧却又颓然松开的手指上。
盛愿像一缕风似的悄然离开他的视线,心脏好像突然被剜下血淋淋的一块肉,掉在脚边,渗冷的风从窟窿里灌进又刮出。
他堵不住。
-
牧霄夺在维多利亚港有一处住所,是他用成年后赚来的第一桶金买下的大平层,算作临时休息场所。
牧氏祖祖辈辈生活在香港,集团总部却建立于大陆中心的云川,其余四个最大的分部,分别在首都、香港、伦敦和翡冷翠。
接任董事长后,牧霄夺经常要在几个国家之间飞来飞去,偶尔莅临香港分部出差时,便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保洁提前收拾过房子,内饰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却显得几分死气沉沉。
牧霄夺拎着小鱼,在屋内徘徊,发愁该把它安置在哪里。
他没养过什么宠物,自从发现自己拥有能把任何活物养死的特性后,就不再随意残害生灵了。
家里空荡,像无人居住的样板间,厨房没有锅碗瓢盆,连个像样的透明玻璃缸都找不到。
最后,牧霄夺找到一个大号的高脚杯,勉强算做鱼缸。只要它不会突发奇想蹦出来自杀,还是能体面地在水里死去。
牧霄夺惦记着这是盛愿送给他的礼物,没有不管不顾直接往高脚杯里灌自来水,花了几分钟去网上搜养鱼技巧。
网上说,养鱼的水最好曝一下气,因为自来水含氟,放置一天以上,待氟挥发后再放鱼。
凌晨一点,哪里去找一天以上的水。
牧霄夺觉得麻烦,随意把手机丢在一旁。
他对旁的事物向来没什么耐心,更分不出心伺候这条娇生惯养的鱼,看过注意事项,继续自由发挥。
他开了瓶矿泉水,咕嘟咕嘟全倒进去,捏一把饲料丢里面,分量全凭感觉。
“希望你能活过今晚,鱼坚强。”
毕竟你死了,某个小朋友要和他生气。
失眠的夜里,牧霄夺的身边一定不会缺少烟酒,此刻陪伴他的,还有一条吸不到二手烟的小鱼。
男人手指间秉一杯醇厚辛辣的酒液,在落地窗前的软毯席地而坐,眼前不受控制的浮现出盛愿那双水光粼粼的眸,以及他看向自己时乖巧可爱的笑容。
他蓦地感觉心口酸涩,像绵绵细针不断戳刺。于是很多埋藏久远的记忆翻涌而上,折磨着他的心脏。
牧霄夺察觉到情感脱轨的征兆,而他可以轻易扭转局面,使之回归从前。
回到三四月春深,他们初见,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自己依旧会是他的舅舅,即便没有任何血缘纽带加持,他也会是他最亲近、最依赖的长辈。
牧霄夺善于以面具示人,他习惯遏制自己的情感和本性,只要及时制止,尚有回旋的余地。
他一向思虑周全,断然不会做出竭泽而渔的事。
第三十二年夏,心脏的一场怦然。
不过是一次心动,他不在意。
此时,香港的另一边。
盛愿在床上翻来覆去,同样也难以入眠。他借着昏昧的月光,漫无目的地注视着鱼缸里黑乎乎的小鱼,隔一层玻璃,用指尖描摹它的形状。
他止不住回想舅舅临别前的话,实在想不出,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牧霄夺松散倚坐,手里持半杯红酒,小鱼则在窗下另一盏高脚杯里游动。
下一刻,杯沿轻轻相撞,算作跨物种的碰杯。
金鱼被惊得倏忽摆尾,打碎了安谧的水波,一并搅乱两个人的夜。
“……明天见。”
仲夏夜里,夜色寂落,月光无言。
他的回答没有被任何人听见。
第47章
翌日, 清晨。
牧霄夺被秘书的一通电话吵醒,谢昀正在赶来维多利亚港的路上,询问先生是否需要早餐。
牧霄夺声音还挂着晨起的沉哑, 随口应付一句, 挂断电话。
继而迎接他的,是一场宿醉后铺天盖地的乏力和头痛,以及一条早已僵硬的死鱼。
也不知道是哪里伺候的不周到,金鱼昨晚想不开越了狱, 被发现时早已干透,牧霄夺花了些时间才把它从地板上完整的捡起来, 颇为无语。
真是一晚上都不多活,这该怎么向盛愿交差……
未久,谢昀来到先生的住处,向他告知主管会议的与会人员及项目提案。
牧霄夺听他滔滔不绝的声音, 感觉头脑昏沉, 思维无比滞缓,四肢更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昨晚睡在了落地窗旁的软毯上,连一张被子都没盖, 大概是醉酒加着凉, 久违的生了病。
谢昀察觉到先生状态不佳, 暂停汇报, 问道:“先生,您身体不舒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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