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宗华站在讲台上,面容严肃,他早看见最后一排这两人一整节课都在交头接耳,虽然没影响到其他同学,但落在他眼中也像一粒硌眼的砂砾。
他借着放视频的时间,走下讲台,来到两人面前,咳了一声。
牧霄夺放下手臂,抬眸看他。
祁宗华一愣,这才看清他的身份,立刻堆起满脸笑容:“牧先生,您怎么来了?也没和我说一声。”
牧霄夺秉直身形,雍容有礼道:“听说祁教授课教的好,沾自家孩子的光,特地来听一节。”
祁教授经不起这番夸,殷勤的连连说道:“哪有,这方面您懂得可比我多,我也就是在学校,给这些孩子们上上课,断然比不上您。”
盛愿则安静的坐在一旁。
无趣的大人们的谈话内容无聊却能看上去相谈甚欢,没完没了,他也不知道这场寒暄要持续多久。
片刻后,成年人短暂的客套到此为止,祁宗华负手迈着步子离开,面上看着似乎极为愉悦。
“舅舅,您怎么认识教授的?”盛愿松了口气。
“座谈会认识的,他倒是一直惦记着去牧氏学习。”牧霄夺说,话音一转,“你看你,上课总是开小差,被老师盯上了吧。”
这话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盛愿表情茫然,险些认为自己听错,弱弱的反驳他:“……明明是舅舅一直在和我说话的,嗯,是共犯。”
牧霄夺不言,唇角勾起一点若有似无的弧度。
对于长久的记忆,人总会记得一些莫名其妙的瞬间。
譬如几行歪歪扭扭的《相思》,一瓣汁水酸涩的小橘子,抑或此刻,两只躺在纸上的丑丑的小猫头像,一只比耶一只生气,他记了好多年。
隐晦的笔墨被阳光晒透,穿堂而过的风拂过发梢,空气脆而甜润,像夹心饼干。
他看他,肩上藕断丝连的落着晚春的绿意。
于是,一个更加热烈、明亮、不可战胜的夏天降临了。
第29章
伴随着牧兰两家联姻的消息真正公之于众后, 这场粉饰许久的太平彻底宣告结束。
一朝被打破,从此再也不会恢复如初。
短短两月之内,牧家两度退婚、订婚, 面对婚姻大事如此草率, 不免惹得旁人猜忌。
而显赫一时的兰家也经历了从破产收购到东山再起,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一系列变故接连不断, 果不其然,上层圈里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面对众人口中百般猜疑, 牧氏始终没有派出一人出面对此进行解释,似乎是为了避嫌。
在这场闹剧中跳脚最厉害的人反倒是兰世辉,他好了伤疤忘了疼,沉浸在再度攀上凤凰枝的喜悦中。
名门世族每一次平平无奇的决定, 背后一定都有价格不菲的筹码。
有脑子的人稍微想想, 这场婚姻也不可能如两情相悦那般纯粹。
兰家早已被榨干了价值,毫无利用的可能,能将地位如此悬殊的两个家族联系到一起, 似乎也只有血脉。
孩子, 真的是这场博弈中最无辜、最廉价的筹码。
报应, 都是报应。
从始至终, 牧霄夺对于此事闭口不谈,心中却并不少盘算思量,只是面上不动声色。
他暗地里派人将兰音从澳门接回了云川, 妥善安置在牧氏一处宅子中, 并且委派专人悉心照料。兰世辉本想和女儿一同返回,却被先生手下的人严词拒绝。
不管怎么样, 兰家仍然是任人拿捏的一方,闹腾几天没有回音,也就该消停了。
不过,这场婚事的两位主人公却一直没有任何动作,这是最令人感到不解的。
就连生性温吞、人生态度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盛愿,都对牧峋和兰音仿佛人间蒸发的情形心生疑惑。
只是没想到,他刚起疑,某位不速之客便突然闯到了他们面前。
彼时,他正坐在车上和牧霄夺一同前往牧氏集团,兑现一个月前的承诺。
牧霄夺看出盛愿的心神不宁,于是随口打趣了句,“小乙方,眉头都拧成面疙瘩了,在担心什么?”
“……没有担心什么。”盛愿喃喃,望着窗外向后飞逝的街景,眉头却不舒展,“我只是没想到,您居然会记挂我这小生意。”
“生意不在规模,也不能只在乎眼前这点蝇头小利。”牧霄夺耐心的说,“况且,最珍稀的永远不是资金。”
“那珍稀的是什么?”盛愿问他。
牧霄夺舒朗道:“当然是我们阿愿的前途无量。”
盛愿轻轻浅浅的笑,内心深处的担忧倒是被他三两句熨帖的安慰话轻易抚平了。
司机没有将车停在牧氏大楼前,而是径直开进地下车库,这是盛愿要求的。
最近,牧氏舆论风波不断,坊间什么传闻都有,不堪入耳的话更不必提,暗地里,不知道多少家媒体的眼睛都在盯着牧家人的动作。
盛愿心思细腻,考虑事情比别人更加周全。
他得了舅舅这么久悉心的照料,已经够难为情了,可不想再因为自己的出现,而给舅舅招惹上不好的麻烦。
劳斯莱斯驶进地下车库,平稳滑行,视野逐渐陷入暗沉沉的昏昧。
“刺啦——!!”
猝然间,巨大的剐蹭音响起,像突然打碎的镜子。车身瞬间停在原地,尖锐的鸣笛久久不散。
盛愿正半侧身体和牧霄夺聊天,车身骤然停止,他毫无防备,身体因为惯性不受控制的向前窜去——
牧霄夺眼疾手快,下意识伸手把人揽进怀里。但他还是晚了一步,盛愿砰得一声撞在靠背上,捂着额头“唔”了声。
“撞到哪了……让舅舅看看。”
牧霄夺稍微用了点力气拿掉盛愿捂在额头的手,借着昏沉的暖光,看到头顶撞红了一片,好在没有肿的迹象。
“疼不疼?”他问,指端轻轻揉了揉那一小片泛红的皮肤。
“不疼……撞了下而已。”盛愿正了正色,坐回自己的位置,“就是吓了一跳。”
牧霄夺恢复了人前的冷冽,语气淡漠的质问司机,“怎么开车的。”
“不是,不是的先生,刚刚……刚刚前面有个人。”司机惊魂未定,瞳孔紧缩,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可车前却没有半个人影,也没有感受到碰撞。
“奇怪了……我明明看见的……”
牧霄夺面色森然。
司机手心隙出滑腻的汗,正惊恐万分的左顾右盼,突然目光一滞,喊叫道:“她在这里先生!!”
两人循着司机的话音侧目看去——
地下车库灯光昏昧,车窗后,立着一道长发飘飘的女人身影。
盛愿立刻联想到了恐怖片里的剧情,全身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在了血管里,害怕得蜷起身体往角落缩。
下一刻,冰凉的手指忽然被另一人握住,略高的体温源源不断的向他传递过来。
车窗缓缓落下,出现在两人面前的却是兰音的脸。
苍白的脸庞不施粉黛,唇上毫无血色,面容十分憔悴。
盛愿指尖微微颤动,下意识想抽回手,立刻被更大的力道回握住。
他还记得上次见到兰音时的情形,她美得像把刀子,从内至外透露着锋利的美艳。
不过短短一个月……她经历了什么。
“……先生。”她轻声呢喃,细弱的声音泛着哑,像是哭过一场,眼神恳求的看着男人,“我有话想跟您说,可是他们拦着我不让我进公司……我没有办法,只能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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