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最后还是回到了跟安德烈的采访,记者用短短地三行字写完了安德烈的遭遇,最后定在了当时的那个问题上:“你认为欧洲时尚圈一直都清楚、但一直在包庇德卡斯的行为吗?”
“是的。”安德烈回答。
鼠标停在这一行字上,久久没有移动。安德烈坐在电脑前,动作很慢地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然后他笑了,翻到最上面,重新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一遍,连自己的那一部分也看了。笑容在唇边慢慢扩大,他站了起来,把刚才倒的水喝完,又坐到了茶几上,还在笑,这回笑出了声音。他看了看空荡荡的家里,突然无比希望索寻在他身边,但又庆幸索寻没在,因为他眨了眨眼,两行眼泪就这样突然掉了下来,然后便没有止住。安德烈把脸埋进了自己手心,痛快而又无声地哭了一会儿。他在外面漂了三个月,从来没哭过,这会儿却完全忍不住了。他知道他已经不太可能回到欧洲时尚圈了——虽然他本意也是不想回去,但那是另外一码事。他知道他公开身份以后,很多人会视他为“不稳定因素”,担心他把什么事情都往外说,还会有更多的人被他这句“是的”扫射到。安德烈没这么在乎,真的。但他还是坐在这里,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好像是为了他的事业,又好像不是。为了索菲亚·罗德格里兹吧,安德烈想。为了他眼睁睁看着有人去为暴君找剑的那一天,也为了在路上用不熟练的英语问他“你需要帮助吗?”的那对乌克兰夫妻。他终于痛哭。
电脑上又“哔”了一声,打断了安德烈。他抹了一下眼泪,看了一眼。又是陆歆。
“看来他没事,你也可以放心了。”
安德烈眉头皱得更紧,什么意思?难道索寻还跟他倾诉过他怎么找人的?安德烈往上滚了一下,发现他们俩上一次的对话还是在一月,陆歆留了一句威胁式的“把我逼急了咱们谁都没好看”,然后索寻根本都没回,看着也不像是会跟他讲这些事的样子。安德烈又往上翻了一下,索寻跟陆歆分手以后说的话不多,而且大多是一两条文字,就断掉,估计是转成通话了。他主动发起的对话不超过三次,一次是质问他为什么把“小孙”开除,另外两次都是要求陆歆给“寻”更名……然后安德烈悬崖勒马,及时制止了自己,快速把聊天页面翻回了当下,又重新看了一眼刚才那几条。新闻的链接后面都是陆歆“贴心”的简单翻译,看得安德烈直皱眉头——真那么贴心,不能多点一点把英语的链接发给索寻?索寻英语可好着呢。
他就这么对着聊天记录发了会儿呆,索寻可能是在活动,根本没看手机,所以一直也没回复。安德烈突然想到,两台设备挂着微信的时候,电脑这边接收了,手机就不提示了。他抬起手,正要帮索寻退出电脑登录,陆歆又蹦出来一条信息。
“我知道你现在已经全面否定我的这个人了,但我也不是那么穷凶极恶的人。你那么辛苦找人,我看着也很心疼。”
安德烈要点退出的手指停住了。
陆歆:“他能做这样的事确实很了不起,我也很佩服他。”
行吧。安德烈不情不愿地在心里想,承认你“不是那么穷凶极恶的人”。
陆歆又闪出来一条:“他是个好人,但他在柏林,看着你这样满世界找他却不为所动,我又替你感到不值得。”
安德烈:“……”
ok. That\'s it.
安德烈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打出来一行字:“你好,我是安德烈。他现在在放映活动,不方便看消息。”然后一气呵成,用一种大仇得报的力道狠狠地敲了一下回车。对面立刻陷入了沉默。安德烈抬起脚,在工学椅上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感觉这比刚才看到报道终于出来还舒坦。
然而陆歆很显然没有他当初的眼力见,居然很快又回过来一条消息:“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替他高兴。友情提醒你一下,他不喜欢男朋友翻他的手机。”
安德烈“嘶”了一声,心想这小子也太阴了。但他还没想好怎么回复,屏幕上已经自己跳出了几个字:“没关系。”
卧槽。安德烈吓了一跳,见鬼了?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索寻自己用手机回的。他显然已经看见了上面所有的对话,因为下一句他还是配合着用安德烈的口吻说:“他说我是特例。”
哦,我是特例。安德烈又在电脑面前傻笑起来。但还没笑完,“文件传输助手”的对话框也弹了出来,索寻自己的头像出现在右侧,像个自言自语的神经病:“回来再跟你算账。”
安德烈火速截图了他刚才那句“他说我是特例”发了过去。
索寻:“……”
顶着索寻头像的安德烈又打了一句话:“你怎么还留着他微信?”
索寻嗤笑一声,懒得理这醋劲儿。一分手就删除拉黑太小孩子了,索寻从来没有因为跟谁意见不合就把人微信删了,他觉得那样连吵架都不方便,万一后面还有事情要掰扯呢?他也根本不介意通讯录里多躺一具尸体,搞不到他的心态,因为索寻就是那种可以控制住自己不要乱发信息的人,不会因为留着前男友的微信就担心自己又去找他。
于是索寻又给“自己”回了一条:“你不告而别我都没删你微信。”
那边果然消停了。安德烈这醋吃得也不是那么认真,无非就是转移一下注意力,让索寻不要追究他私自回消息。陆歆也安静了。索寻把手机摁掉,揣进了自己的口袋。放映已经结束,主持人刚刚cue完流程,有观众举手,是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工作人员把话筒递给他,让他提问。
“索导你好……”年轻人先鞠了个躬,声音有点发抖,“我,我特别特别喜欢你的作品,也特别佩服你的为人……”他哽住了,似乎是因为情绪太激动,有点说不下去。索寻笑了笑,举起话筒说了句“谢谢”,让他缓缓。
“但是,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年轻人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为什么你只拍了跨女的故事呢?”
索寻愣了一下,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他预期的问题是“为什么有那么多的长镜头”“开头整整五分钟都是固定的画面会不会太无聊了,有没有想过剪掉”之类的,这也是他几乎每次映后交流都要回答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
“我是说。”年轻人低着头,鸭舌帽挡住了他的脸,“你有没有关注过跨男这个群体?”
索寻突然明白了什么,主持人端起话筒,试图救场。她的动作明显刺激到了那个年轻人,他语速更快地说起来:“我自己就是一个跨男,对,就是,就是我……我生下来是个女孩儿,然后,然后动了手术……”
主持人马上接话:“那么相信你一定对这个电影有很多共鸣!好,我们——”
“没有!”他突然尖利地喊了一声,一下子打断了主持人的话,明显带了哭腔,“我知道这个故事是有原型的,我也知道她很惨,可是我就是想问问索导,你知道我们也存在吗?为什么这个世界只关注跨女的故事呢?是因为他们本来是男的吗?就是这个世界只会关注男的,哪怕他们要变成女的,他们的问题也更大对不对?有那么多的作品讲跨性别,但都是在讲跨女,我们也……”
主持人又想说话,但是索寻伸手拦了她一下,让那个年轻人把话说完。现在剧院所有的人都在盯着他看了,他没有再说下去,工作人员站在他身边,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话筒收回来。索寻又等了半分钟,看他已经抖得不太能把话说完的样子,这才举起了话筒。
“首先,我想谢谢你说出来。你很勇敢。”索寻斟酌着用词,一般这种时候他会问一下观众叫什么,或者姓什么,以达成一个真诚交流的基础,但是这次他没有问,“我也希望那几个在录像的人不要录他了。”他的语气有一点重,有两个观众悻悻地收起了手机,但后排更多的人不为所动,并把镜头对准了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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