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40)

　　索寻叼着勺子听，一边琢磨陆歆他爹到底干的是什么杀人放火金腰带的勾当。

　　但是陆歆没再说了，感觉出来索寻对此也不是很感兴趣。这还挺难得的，索寻留意到陆歆的克制。毕竟索寻见过的有钱人很多，但这么有素质的比较少见。

　　于是索寻清了清嗓子，主动发起了一个话题：“其实今天应该是我请陆总……”

　　“诶。”陆歆打断他，“叫我陆歆就好了。”

　　索寻犹豫了一下，总觉得怪怪的，干脆把这个话绕了过去，“今天应该是我请你吃饭。那天如果不是有你在，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陆歆挑了一下眉毛，看了一眼索寻受伤的手：“你是为了保护我才被他们打伤的。”

　　那天索寻跟陆歆在外面吃了顿工作餐，谈下一期广告策划的事。刚走出饭店门，就有一群人跑出来把索寻塞进一家没牌照的旧桑塔纳里。陆歆看见这场面，居然还有胆子叫了辆出租车一路跟到了浦东物流仓那边。那些人都是“金妈”派来的，索寻一直在接触他手里一个跨性别“小姐”，拍摄纪录片，金妈觉得索寻是在搜集证据搞他。本意是想恐吓一下索寻，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不相干的人，局面一度失控。当时眼看着铁撬棍要往陆歆头上砸，索寻想也没想就扑上去挡了，生生挨了一下，手腕被打成粉碎性骨折。

　　“本来就是我的事情，”一提起这事儿索寻还是有点儿过意不去，“陆总见义勇为，我怎么还能让你有危险……”

　　“叫我陆歆。”

　　索寻：“……好，陆歆。”

　　陆歆笑了笑：“不管怎么说，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请你到家里吃顿饭是最基本的吧？”

　　索寻：“‘救命之恩’也是有点重了，不至于不至于……我在医院的时候您也来看过好几次，我才过意不去……”

　　陆歆根本不管他，正色道：“当时那种情况，你却一点不顾自己，一直劝他们放我走，我是很感动的。”

　　索寻：“……”

　　当然要先放你走了，你上一期的尾款还没跟我结呢陆总。

　　他不无尴尬地笑笑，低声道：“应该的，应该的……”

　　然后赶紧抓面前的茶杯，战术性低头喝茶。

　　“后来那个事情怎么解决的？”陆歆不落痕迹地把话带了过去，“报警了吗？被他们绑架的那个‘小姐’放出来没有？”

　　“呃……”索寻犹豫了一下，说得避重就轻，“反正我拍的东西也给了，要钱也给了，我们也没报警，以后应该不会再找麻烦了。被绑的也没什么事。”

　　“她是你朋友？”

　　索寻又一次犹豫了。陆歆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微表了一番歉意：“不好意思，我是不是问得太多了？”

　　“不是不是。”索寻被他的礼貌将了一军，只好说了出来，“我在拍一个展现跨性别人群生存处境的纪录片，那个‘小姐’是我的受访对象。绑架的人叫金妈，是个皮|条|客，我偷拍到了很多东西，他怕我当成证据交给警方，才会……”

　　他摊摊手，做了个“你懂的”表情。

　　陆歆安静地听，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

　　“真的非常，非常抱歉。”索寻诚恳地说，“完全是我个人的私事，给陆总添了这么多麻烦。”

　　陆歆没说话，但是往后仰了一点，靠在椅背上，端详着索寻。索寻让他看得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还是得罪金主爸爸了。本来他就在担心陆歆会不会因为他受伤要拖延拍摄而不满，这下彻底完了。

　　“陆总您不要生气……”索寻忐忑地开口，还想再争取一下。

　　“你再叫一声陆总，”陆歆打断他，“我才要生气。”

　　索寻愣了一下，没跟上这个转折。

　　“你说你是独立导演，我以为你是拍文艺片的。”陆歆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没想到你这么关心社会现实。”

　　索寻底气不足地说：“文艺片也、也挺关心现实的吧……”

　　陆歆双手抱胸，唇边微微含笑：“所以，哪些电影是你的大作？”

　　索寻脸热起来：“没拍过什么，也没名气，陆……咳，”他紧急开口，“你应该没看过。”

　　“太小看我了吧。”陆歆挑眉，“我在眼里铜臭气就这么重？”

　　“当然不是……”索寻被他说得无力招架，有点儿局促地伸手刮了刮眉尾，“目前上映过的就一部剧情长片，《粉鬂》。”

　　陆歆微微睁大眼睛：“那个是你拍的？”

　　索寻也有些惊喜：“真的看过？”

　　陆歆也非常热切地看着他：“没有。”

　　索寻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动用了全部的涵养才忍住没骂一句“那你说个屁”。

　　陆歆伸手抵住了嘴唇，被索寻的反应逗得忍俊不禁。然后又赶紧摆出一副假正经的严肃脸色道：“但我今晚就会看。”

　　索寻放松下来：“不用啦——”

　　“要看的。”陆歆坚持，然后又问，“我去下个盗版你不介意吧？”

　　索寻被他问得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的，只觉得牙根有点儿隐隐地痒。

　　“我送你碟吧。”

　　“哦？”陆歆道，“这么复古？”

　　索寻指了指旁边的“归去来山房”，也跟他开玩笑：“总要配得上您的格调吧。”

　　然后又解释：“我们没有发行碟片，是我自己刻录的。”

　　“哇！”陆歆笑着往前倾了倾身，“限量导演剪辑版？lucky me.”

　　索寻笑着点了点头，他发现陆歆其实比他想的好相处得多。

　　“所以……”陆歆想了想，又道，“你是靠拍广告来养活自己的梦想？”

　　“一半一半吧。”索寻坦诚，“现在是手头也没什么大项目，维持我个人生计而已，真的有项目的时候还是得靠人投钱。”

　　“独立导演筹资很困难吧？”

　　索寻一笑：“现在已经好多了。”

　　《粉鬂》虽然没有在柏林获最佳处女作奖项，但还是在别的电影节上小有斩获，索寻现在在独立电影人的圈子里已经算是小有名气，真的要筹拍下一部剧情片，还是有蛮多人愿意投的——如果不是他非要拍那部看起来就不能过审的纪录片的话。

　　“之前全靠赵哥，”索寻有些感慨。

　　“就那个你让我出去了马上联系的……”陆歆指了指自己的手臂。

　　“对，”索寻点头，“他是我制片人。”

　　“看来最后是回本了。”

　　索寻抬眼看他，陆歆多解释了一句：“要是上个项目都没回本，他应该不会再跟你合作了吧？”

　　“哦！”索寻明白过来，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解释一下他跟赵朔的交情远胜这个，但又觉得没必要跟陆歆解释这么多，最后自嘲了一句，“回本么……勉勉强强吧。”

　　两个人说话间，索寻面前的汤已经凉了下来，陆歆又给他夹了一筷子笋尖，跳过了这个话题。

　　“我想着你上海人，特意喊了厨子来家里做的本帮菜。”

　　索寻便笑，比刚才已经放松了很多：“厨子不是上海人吧？”

　　陆歆睁大眼睛：“吃得出来？是不是不正宗？”

　　“不是。本帮菜不求多贵，但讲时令。”索寻不怎么讲究地吃笋尖，嘴上却盘道开了，“春天吃笋，中秋吃蟹——哦，六月也可以吃蟹，不过是公蟹的蟹黄，不是吃蟹肉。所以才叫六月黄嘛。”

　　陆歆一副很受教的样子：“那我出洋相了，现在前后都不挨着——夏天应该吃什么？”

　　“呃……”索寻想了想，一时嘴边竟然也没个能脱口而出的。这种事儿他妈妈比较在意，他反正一年四季都吃一样的快餐。想了半天才挤出来一句，“鳝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