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索寻反而觉得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了。
他没什么新料可以挖,无非就是跟展言的关系,《鲜花圣母》,几乎公开的同性恋身份,和名模的风流韵事……抵制、封杀、国家来管管——千篇一律的话术让人看得生腻。索寻翻了两下就没了兴趣,吃饭的时候半开玩笑地问制片人,他会不会丢工作。制片人就笑,又抽一口烟,就指了指安德烈:“你请的这个特别助理,工资不走我们的账吧?”
安德烈便走过来揽他肩膀,故意暧昧地讲:“他用别的方式付我工资。”
索寻还是喜欢跟安德烈一起在城市里散步,天还没有那样冷,索寻要是忙完了,总喜欢跟他一起往居民区走。东北人总会问很多问题,索寻就说他是来拍电影的,找群众演员……然后加一大堆不相干的微信。有人会推荐谁谁谁很适合索寻说的那个角色,还有的则是干脆想找索寻当女婿。那天他们在公园遇到一个大叔,一眼就认出来安德烈是“毛子”,又听安德烈会讲中文,便猜出来他肯定是第三代混血。索寻大为惊异,那大叔就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一毛子好看,二毛子丑,三毛子最尊(俊)……这不都资道嘛!我年轻的时候在绿岛那旮沓做生意,见多了!”
索寻很感兴趣,跟大叔聊了大半个晚上,末了也加了个微信,请他来电影里客串。大叔也不问是啥电影,直接拍胸脯就答应了。两人往酒店走,索寻看了一眼手机,当街就大笑了出来,把屏幕亮给安德烈看:“什么人哪——”
安德烈垂眸看了一眼,屏幕上赫然是方茂兴一条信息,十分文绉绉:“不知旧友近来可好?妻与我说起你前日曾发来问候,我感激……”
后面就缩略nan风dui佳了,索寻还没点开。
“傻逼玩意儿,”索寻笑得不行,“我跟你说,要不是我也挨骂他肯定不会给我发这条信息!这种人就是……哎呀!”
安德烈也笑,看着索寻一边嘴上骂,一边还是点开来回消息。天色已经很暗,索寻回完消息,把手机揣兜里,抬起头,正看见西边一大片被烧红的晚霞。他还在笑,心情非常愉快,但又一时没有了话。安德烈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半边脸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浸入了黑暗中。
安德烈突然问他:“真的没什么影响吗?”
索寻没说话,好一会儿,转回头,朝安德烈笑了笑:“我不知道。”
他已经不再试图去预料任何事了。
“其实我还挺理解他们为什么这么生气的,电影圈就是靠人脉靠关系,网上骂一骂是没用的。”索寻跟他并肩,继续往前走,“对付张念文这样事情,没有别的办法来制裁他,就只能靠抵制来实现正义。”
“胡扯。”安德烈斥他。
“不是呀,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
安德烈懒得理他:“谁跟你谈张念文。”
“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就算是网络审判也有起作用的时候。”安德烈打断他,“但你没发现他们私刑都是‘刑不上大夫’的?”
索寻挑了挑眉,没话好讲。安德烈说的是实情,虽然现在看起来像是在无差别地打倒资本,“整顿”电影圈,但真正遭殃的恰恰是没有资本的人——要么是像汤华、焦明辉这样的反叛者,要么就是像索寻和方茂兴这样还没站稳脚跟的青年影人。苏皓的事情只在网上被讨论了几个小时,就彻底消失了。
半晌,索寻轻声道:“我怕的不是‘私刑’。”
然后不等安德烈说什么,索寻又笑:“但怕也没办法啊。大祸临头,天当被盖呗。”
他往前走两步,但是安德烈停下来了。索寻疑惑地转回头。
“阿索,”安德烈突然特别严肃地叫他,“电影改变不了世界。”
索寻看着他:“我知道。”
太多、太多的人跟他说过这件事了。所以赵哥再也不做电影了。
“你记不记得以前你问我,不拍电影的话我会去做什么?”索寻说,“你说得好像我还有别的选择一样……但其实这就是我唯一会做的事情。安德烈,这是我唯一,擅长的事情。我知道我做得很好,我知道我拍的电影很了不起。我从来没有因为它赚不到钱放弃过,所以我也不会因为它改变不了世界,就不再去做……我不是为了这个世界,我是为了我自己。”
安德烈皱着眉,索寻很难分辨他脸上的表情,不赞同,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然后他摇了摇头,很无奈似的。
“我不记得问过你这个了,”他说,“但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创作是很纯粹的。”
索寻也记得,他撇了撇嘴:“你还笑我。”
“我没有。”
“我说‘创作有纯粹的乐趣’,”索寻一字不差地复述,甚至模仿了安德烈当时的语调,“你问我,‘多纯粹’?”
安德烈点点头,那一幕仿佛又在眼前,好像指尖能触到冰激凌纸杯的凉意,鼻端还绕着那杯咖啡的香气。他们走啊,走啊,在城市里不知疲倦地游荡。一年,两年,四五年。整个世界都天翻地覆,而他们什么都没有变……索寻什么都没有变。
多纯粹?然而索寻那时没有回答他。
安德烈说:“现在我知道了。”
🔒第98章
艺术就是没用的东西。
《春夜喜雨》最终提前了半个月开拍, 索寻提出了抗议,跟制片人谈了一晚上。安德烈也在旁边听,制片人拿出的理由是男主角兼出品人的档期问题, 但连安德烈都听明白了,他们多少有点儿“趁能拍的时候赶紧拍了”的心态——至于为什么担心不能拍, 那肯定不是因为哈尔滨要入冬。
于是最后索寻也只能答应了, 回去以后跟安德烈苦笑,拍电影就是这样, 客观条件永远有各种各样的局限, 从来不会让他很从容地去做好一切准备。
但好在,这么一来,他也没有精力去心烦别的事情。
安德烈在网上刷到, 有官媒发了评论,批评“电影圈风气不正”,强调了“军人荣誉神圣不可侵犯”——算是把矛头又转移回了方茂兴身上,给他本就已经快长草的坟头又培了培土;然后又分裂出几个影响力大的账号,谈论网络暴力问题, 各大五十大板, 稀里糊涂的, 算是把这场“清算”就这么平息了。
明面上相安无事, 影响却没有那么轻易地过去。焦明辉很快就被查了, 好在他大风大浪早就见过,不是没有预防。他的一切商业活动都合法不说,连制片公司本身也是注册在东南亚,实在没有什么把柄。但焦明辉还是给索寻打电话, 给他打预防针, 《蜉蝣》多半拿不到大陆的拍摄许可了。在这之前, 索寻跟韩国那边拉扯了很久就是在谈故事背景,他们希望把整个故事移植到首尔,加入光州事件等等。但是索寻表示他对韩国的近代历史不了解,还是希望能拍上海、拍中国……焦明辉也没把话说得太死,说让索寻再注册一个公司,以这个新公司的名义去申请拍摄许可,再试试,甚至有可能就是这一阵,也许等他们真的开拍的时候这风头又过去了——总之,现在不要太操心,手头的片子先拍。
索寻听取老师的建议,不再操心这些事,一心扑到了《春夜喜雨》的拍摄上。
第一场戏,就是男女主的一场床戏。
女主角是索寻主动去找的,叫辛祁,跟他同届的表演系校友。在学校的时候两个人并不认识,但辛祁接到他电话就马上答应了。两人一块吃了顿饭,试镜都不必了,索寻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别的人选,唯一问的就是辛祁跟男主角苗樊认不认识。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以后就定了下来,索寻一直要求辛祁不要跟苗樊有任何的交流,一并连剧本围读都没有让他们见面,就是要捕捉这种一见面就被迫亲密接触的别扭。
真的开拍那天,索寻清场清得非常彻底,整个房间只有一个摄影师、一个录音师。本来他也在房间里,但是演员因为他的在场有些放不开,索寻干脆就也到了另一个房间,在监视器面前靠对讲机指挥。然而监视器前面的人就多了,连原著作者本人也过来了,背着手,满脸新奇地打量。他跟着制片人进来,索寻一开始还没看见他,半天了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飘下来:“……这洗脚城找得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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