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66)

　　李幼冬其实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隔都》那个项目的事情索寻并没有告诉她。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惊恐地看着索寻。她从来没见过索寻这个样子。

　　“过得失败就只能去死的话，那我比你更有理由去死。”

　　“不是……”李幼冬已经没什么力气哭了，巨大的情绪和药物一起作用，剥夺了她思考的能力，她只会机械地重复着“对不起”，还有就是要索寻“吐出来”。

　　“你羡慕安德烈是吧？其实我也羡慕。”

　　门口传来了更多的嘈杂，好像是警察来了。索寻的眼睛里蓄满了眼泪，好像完全没在意外面的动静。

　　“他可以说走就走掉，”索寻的眼泪掉下来，“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动，两个民警冲了进来，看见这场面，一时竟然也愣住了：“你们……谁要自杀啊？”

　　索寻终于放开了李幼冬，她颓然地跌坐到了地上。陆歆跟在民警身后冲了进来，一把拉住了索寻，吓得唇上都没了血色：“阿索！”

　　“谢谢警察同志。”索寻第一个镇定下来，背过身草草抹了把脸，然后伸手重新把李幼冬扶了起来，“走，去医院吧。”

　　🔒第46章

　　“我能给你的就是这么多，所以我也只问你要这么多。”

　　陆歆最后跟警察握了握手, 小跑着穿过急诊室的走廊。李幼冬在一张临时加的床上，正在挂水。床边有一个盆，她时不时地还是会俯身过去, 发出一阵一阵的干呕，但是已经吐不出什么来了。她身边没地方可以坐, 索寻远远地靠在急诊室的角落里, 头倚着墙，好像已经睡着了, 但陆歆刚刚靠近他, 索寻就睁开了眼睛。

　　“笔录做完了？”索寻问他。

　　陆歆点点头，压低了声音，尽量温柔地跟说话：“我送你回去睡吧。”

　　索寻看了李幼冬一眼, 她没有睡，整个人蜷在医院的被子里，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却好像听见了他们的对话，露出了一个虚弱又带着歉意的笑容, 朝索寻摆了摆手, 用口型说：“回去吧。”

　　她说不出话。洗胃带来的呕吐非常剧烈, 胃酸灼伤了喉咙, 到后来吐的都是血。索寻还是没动, 她撇了撇嘴，又用口型说：“对不起。”

　　索寻苦笑着摇了摇头，陆歆朝他伸手，索寻在他手上撑了一把, 站了起来。他也有点头晕, 脑子昏昏沉沉的, 走到李幼冬床边，低声对她说了一句：“明天早上我来帮你办住院。”

　　李幼冬从被子里伸出了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又不敢抓实了，就那么晃一晃，像个小孩子似的。眼睛一眨，就又红了，却哭不出来。今晚她已经哭了太多了。索寻反手扣住她的手指，也晃了晃。李幼冬歪了歪头，朝着陆歆笑了笑，用非常嘶哑的嗓音说：“谢谢。”

　　“应该的。”陆歆安慰她，“你好好休息，明天我陪阿索过来。”

　　李幼冬便把索寻往床边拽了拽，索寻凑近她，闻见一股浓烈的药味和呕吐物混杂的味道，她悄悄地用那种磨砂一般的嗓音说：“传教士……还蛮不错的。”

　　索寻：“……”

　　挺好，看来是真活过来了。

　　他重新给李幼冬掖了掖被角，拉着陆歆一起出了医院。深秋的天已经有点凉，风一吹，索寻就清醒了。两粒安眠药根本就不算什么事，他到医院的时候陆歆还紧张兮兮非要医生也给他看看，结果医生理都懒得理，让他多喝点水快点代谢掉就好了。索寻想起来都觉得很好笑，情绪大起大落之后，反而有种意外的轻松。陆歆本来想叫车，但是索寻摇了摇头，说想走走。

　　陆歆加快脚步跟在他身边，有点担忧：“太晚了吧，明天不还要回来医院？”

　　“正好啊，路上清净，散散心。”索寻往前走，“我以前一直很喜欢半夜压马路。”

　　“一个人啊？”

　　“跟我舍友。”

　　陆歆低着头看脚步：“是那个……安德烈？”

　　索寻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陆歆耸了耸肩：“你们俩吼得一个比一个大声。”

　　看来都听到了。索寻后知后觉出一点羞耻，“哦”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阿索，”陆歆很担心的样子，“其实你有什么都可以跟我讲的，不要憋在心里。”

　　“哎呀……没有。”索寻有点儿不好意思，“就是让幼冬激了一下，想让她知道，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不开心。大家都有不如意的事情嘛……我心态可好了，没想死。”

　　陆歆“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他当时在门外听见索寻说什么“我比你更值得去死”，才叫活活体验了一把什么叫肝胆欲裂。他不觉得那是索寻劝阻李幼冬的“策略”，陆歆几乎可以确认，那一瞬间索寻说的也是心里话。

　　“那也正常吧？”索寻很平淡地说，“一个成年人如果从来没有某个瞬间想过‘死了算了’，可能才是不健康的，只是看你承不承认罢了。”

　　索寻把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长长地叹出来一口气：“但我不是幼冬。”

　　他本来以为就是这次直播的事情导致李幼冬的崩溃，但在李幼冬洗胃的时候，手机交给索寻保管，凌晨一点多，备注为“妈妈”的微信号突然发了一大堆的信息过来，都是不堪入目的辱骂。索寻吓了一跳，往上翻了一下，发现她妈妈已经连续好几天这样骂她，李幼冬只有在第一天回了一句“你酒醒了再跟我说话”，后面就再没理。再往上翻一翻又发现，其实骂她的不是她妈妈，而是她爸爸在用妻子的微信骚扰李幼冬。她似乎已经拉黑了那个男人。白天的时候，“妈妈”就情绪稳定得多，会“冬冬”长、“冬冬”短地关心她吃没吃饭——但往往跟在李幼冬的转账之后，少则一两千，多的时候七八千。

　　一般情况下索寻不是一个会去窥探朋友隐私的人，但这次他一路往上翻，直到看到一条确定无疑、在白天发送的消息。

　　“妈妈”：怎么又提这件事，还到外面去说，你要不要脸！

　　索寻把手机屏幕摁灭，听着急诊室里李幼冬恨不得把内脏都呕出来的声音，心如刀割。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想把那些聊天记录都抛到脑后去。陆歆握住了他的手，索寻朝他笑了笑。

　　“你今晚好冷静哦。”他有点佩服，同时想起当时陆歆跟着他去涉险的那天，陆歆好像也是特别冷静。索寻终于想起一点“虽然没那么动心但也不介意相处下去”的理由——这样的陆歆其实还是挺有魅力的，只是要在极端情况下才能见到，索寻都不记得了。

　　陆歆牵着他的手跟他并肩走：“你关心则乱。李幼冬不是我的朋友，我当然冷静了。”

　　“不止诶。”索寻说，“你好像很有经验。”

　　陆歆笑了，点了点头：“有一点。”

　　“真的啊？”

　　“嗯，以前的同学。”陆歆神色有点惆怅。

　　“因为什么啊？”

　　陆歆耸了耸肩：“总有这样那样的事呗，就像你说的，大家都有不如意。”

　　“救回来没有？”

　　“救回来了。”陆歆笑了笑，让他放心的样子，“然后他就退学回国了，感觉他回家以后开心很多。”

　　索寻：“跟你关系很好吗？”

　　“还行，没有你和李幼冬这么好。”

　　“嗐……”索寻笑了，有点儿不知道怎么说。

　　其实他一直没有觉得李幼冬是他“最好的朋友”，祝岑松是他的老学长，一起“追过梦”，算一个；展言，有的时候让他操心，有的时候也让他感动，就算生气的时候，也会因为太了解而无法责怪，这是一份特殊的交情；赵朔和颜睿都是同路人、好帮手……这些人都比李幼冬和他更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索寻一直把李幼冬当成“安德烈的朋友”而不是他自己的，以为安德烈走了的话，他和李幼冬之间自然也就慢慢疏远了。尤其是李幼冬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对身边的人来说，其实也是很大的负担，不是每个人都有耐心忍受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