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寻斟酌着问他:“这个忙你帮不了吗?”
“不是这么简单,”安德烈说,“她想的是要把手术做了,到欧洲用跨性别女模的身份出道。”
索寻当即警惕起来,关于要不要去做手术这个事已经慢慢变成了李幼冬一个痛脚,她情绪正常的时候索寻都不敢轻易提起。
“你怎么回答的?”
“我让她再好好考虑考虑。如果她是自己想清楚了,做不做手术我都支持她。但是不要为了事业去做这个手术……”
索寻替李幼冬辩护似的:“现在不是国外挺多跨性别模特的吗?万一这对她来说也是一条出路呢?这么大的事情她未必就没有想清楚。”
安德烈叹了口气,几乎一声不厌其烦的呻|吟——他烦透了讨论这件事,也烦透了索寻永远那么理想。
“你们只看见每年出头的那一个两个,我看见的是大片碰得头破血流的炮灰。”安德烈耐着性子,说得很慢,但很明显情绪有点儿冲着索寻来了,“在这一行里,女模赚的钱是男模的成千上万倍,如果动一个手术就能得到这一切,所有人都会去做了。欧洲人也不傻,政治正确就是嘴上说说而已,真的触及到利益的时候又会有别的说法,不是她宣称自己是跨性别,红利就能马上到账的。”
索寻听得直揉眉心:“拜托你告诉我,你不是直接跟她这么说的。”
“那我还能够怎么说?”安德烈的语调里有一种陌生的尖锐,像刀片一样在索寻心口上刮,“这里根本就没有捷径可以走。你长了一张亚洲人的脸就只能一直镶边角,长了一张白人的脸,又要看你法语说得好不好……一旦被他们发现你不是‘自己人’,马上就是无数新的障碍,政治正确如果真的有用,就不需要有‘政治正确’这个东西了——”
安德烈顿住了,仿佛用了极大的力量才克制自己接着说下去。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跟索寻聊到在巴黎的境况,索寻会看他的Instagram,但超模在社交网络上的日常无非就是今天又穿了哪个大牌的衣服,去了什么新潮的地方,从外面看都是光鲜亮丽的。索寻好像终于窥见了那些华服和笑容背后的真相,然而只是一角,就又被安德烈藏了起来。在他们的通信当中,安德烈多是轻描淡写地说挺好的,最多就是忙,或者不怎么忙——自从索寻看到他跟让-米歇尔·本纳的那条小道新闻,他们也好一阵没通过邮件了。
他想,可你不是……跟达诺尔帝国的继承人在一起吗?
但索寻终究没有问出口。那个绕口的法国名字卡在他的喉咙里,像路上一道醒目的标记,立在一个分叉口,他走了这一边,而安德烈走了另一边。索寻已经不记得发音规则了,所以他突然有些胆怯。不敢说,不想说。
这样的安德烈于索寻也是陌生的,以前他总是感觉安德烈什么都不是很在乎的样子。他讽刺时尚圈的政治正确也不是一天两天,甚至直言说过,他能拿到OST总部定下来的广告、能跟新超越签这么优越的条约,跟业务能力关系不大,单纯就是因为时尚圈依然被白人的审美统治。安德烈从未因维护利益而反对政治正确,但也从未相信人能够跨越自身的狭隘。他永远冷嘲热讽,永远袖手旁观……从来没有用过这种语气,让索寻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说李幼冬,还是在说他自己。
索寻想说点儿什么,却又开不了口。他突然被拽进安德烈的情绪里,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对,在找到理智之前先找到了某种委屈。怎么可以这样呢?他怎么可以一声不响地就走,过了十个月再打电话,结果就是发了这通脾气……好哇,李幼冬跟他吵架了,那索寻要怎么样呢?是要去帮他说和?替他劝劝?他也不说,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把这些情绪都扔过来……就因为你过得不好?索寻咬紧牙关抵御着这种不可名状却又无比汹涌的情绪,某种快意像是会腐蚀他的牙齿,激得他浑身发颤……活该。活该你在外面过得不好……但这快意很快又变成酸涩,变成发麻的苦,蔓延在他的舌尖。
“对不起。”安德烈在话筒那头轻声说,“我扯远了。”
索寻没说话,余光突然在落地镜的倒影里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的陆歆。索寻已经忘记了他现在还在归去来山房,陆歆就这么安静地站在角落里,像条鬼影,把索寻惊得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冷气,猛地转过头来面对他。一边把电话扣在了胸口,好像这样就能捂住安德烈的耳朵。
“怎么……?”索寻稳了一下情绪,“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陆歆没回答,只是朝着索寻手里点了点下巴,用眼神无声地问他:“还没说完?”
索寻支吾了一下,他非常希望陆歆能自己离开,但是陆歆的好教养似乎突然蒸发了个干净,他就站在那儿,虽然没声音,但是非常有存在感。索寻只能在心里叹气,好吧,这毕竟还是他家里。
“我明白你意思了,”他匆匆对着电话说了一句,“我去跟幼冬谈一谈。”
安德烈回答他:“好,谢谢你。”
“但是……”索寻想了想,又道,“不管是不是最后会变成炮灰,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你……”
他本来想说“你的保护欲不要太重”,但是话到嘴边,又顾虑重重地咽了回去。
这个话不能说了。在发生过那一切之后,他不能再一次指责安德烈对身边的人有太重的保护欲。
安德烈没说什么,他听到索寻这边来了别的人,说了句“你跟她谈了再告诉我”就把电话挂掉了。索寻朝陆歆抱歉地笑了笑,让他感到庆幸的是,陆歆果然放过了那个问题。
“怎么了?”陆歆还是那副春风化雨般的腔调,“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索寻哑然失笑,不知道是不是归去来山房给他带来的错觉,他们回到这里的时候陆歆就会自动变回“陆总”。虽然他的语气很难听出来,但就是给索寻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现在只要能把问题说出来,陆歆就能解决。但这恰恰让索寻感到有点不舒服,而且不想说这个事了。
“没事。”索寻含糊地回应,“两个朋友起了点矛盾,请我当个和事佬。”
陆歆听得笑起来:“你还有这种业务?”
“我业务可广泛呢,”索寻自嘲地笑笑,“我还帮老情人复合。”
陆歆一挑眉毛,视线瞟向他的手机:“这也是……?”
“不是不是。”索寻赶紧摇头,又想到了什么,“陆歆,我想问问你哈,因为你也在国外生活过很久嘛……”
陆歆微微倾身,作出认真倾听的姿态:“嗯,你说。”
索寻想了一下:“国外是不是真的环境更包容一点?比如你有没有因为自己的性向被歧视过什么的……”
陆歆明显愣了一下,没想到索寻会这么问,有点哭笑不得似的:“什么年代了,这个在国内也不会被歧视了吧?”
索寻不得不干笑了一声,感觉陆总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前阵子展言疑似出柜那个事情闹得轰轰烈烈,最后被一把子禁绝了讨论。确实没什么歧视——你怎么去歧视一个明面上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索寻有点懊悔提出了这个问题,感觉既不能给李幼冬这个问题提供什么参考,也不是一个适合跟一个“吃过三顿饭”的人好好深入探讨的话题。毕竟不管他们俩私人情感怎么发展,这个牌子的广告索寻还是要拍的。这种敏感话题万一聊炸了,最后心里不舒服还不能明说的只会是索寻自己。
但他问都问了,陆歆想了想,还是认真回答了他:“其实每个国家都不一样,也不是用‘国外’就能一言以蔽之的。”
索寻有点心不在焉地“嗯”了两声,感觉手机又振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安德烈给他发了一封邮件。
陆歆:“性向的问题上,美国整体还是比欧洲保守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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