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笑话怎么说来着,别管平常在城里是菲欧娜还是乔治娅, 过年回老家都是小翠和小花。安德烈说他改名是因为举报了他们老家的那个地下赌场,怕被人报复, 也不想被他爸找到, 但这不足以构成连索寻都不肯告诉原名的理由。他很早以前就怀疑过了,多半还是因为原名他不喜欢。索寻为此和李幼冬进行过热烈的讨论, 李幼冬算得上是认识安德烈很早的了, 但安德烈从那个时候就只是“安德烈”,连李幼冬都不知道他本来的名字是什么。
见了他爸才知道,本来应该是姓张的。索寻本来想从他爸妈嘴里套一下, 结果他爸不愿意提有这么个孩子,他妈呢则是有点儿警觉,怕索寻是来骗人的,坚决不肯主动说。索寻没套出来,在心里给他编排了一堆名字, 都是什么张小明张小华之类的——他写剧本特别懒得取名字, 一贯喜欢用“x小x”这样的格式。
安德烈漫长的沉默结束了, 只问了一个问题:“他在你旁边吗?”
索寻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一脸阴郁的男人:“昂……”
“把电话给他。”
索寻:“……”
不会真的叫张小明吧?
但现在实在不是开这种玩笑的时候, 索寻正了正色, 走回中年男人身边,把手机递给了他。
张志勤抬起头,粗声粗气地问他:“干嘛!”
索寻:“你儿子。”
“我没儿子!”
郑安美一嗓子哭出来:“你没良心!”
民警用更响亮的声音盖过他们:“还想干什么!这里是派出所!”
索寻:“……”
他把手机贴回了耳朵边,若无其事:“我觉得你的意思传达到了。”
安德烈:“派出所?”
索寻含糊地“嗯”了一声, 从调解室里走出来跟他解释。他刚到西安, 剧组那个“何大哥”的朋友就给他打了电话, 说又打起来了。索寻当时都没顾得上回安德烈的消息,急急忙忙冲去医院。结果又是张志勤在打老婆。医院的人实在看不下去,劝又劝不住,谁劝,张志勤就打谁。郑安美歇斯底里地嚎哭,弄得医院其他病人都要疯了,只能报警。索寻说是他们俩儿子委托来的,但张志勤不认什么安德烈。后来去了派出所,调解的民警来了,问索寻是哪个,索寻只好又说一遍。民警问这儿子叫什么。索寻就像个网友似的,说叫安德烈。
民警莫名其妙地看他:“真名!”
“真的是真名。”索寻从手机里搜出了安德烈早前给他发过的身份证照给民警看,民警都看愣了。
张志勤便受了极大委屈似的,又嚷嚷开来:“警察同志你看看!这像我的种吗!都是这个骚|货呀,我这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了!”说完就又要去打郑安美,最后让民警拷在椅子上坐了半个多小时才消停。
安德烈用力地呼吸了几声。不用听索寻转述他就能想象那个场面,由索寻讲出来,就更添一层羞耻。这个世界上他最不想要索寻看到这不堪。
“你别管了,”他有点儿暴躁,“随他们去吧!”
“不好不管吧?”索寻探头往调解室里看了一眼,张志勤让拷怕了,民警一说就不敢了,这会儿正垂着头挨训,“你妈让他打得脸上都青了。”
“她自找的。”
“诶!”索寻很不赞同地制止他,“你怎么说话呢?”
安德烈沉默了。
索寻好言好语地讲:“我在医院看见你奶奶了,医生说不能怪阿姨,老人脑出血就是很凶险嘛,谁也不敢保证能化险为夷,她备一备后事也无可厚非……”
安德烈:“那现在呢?”
“说明天就能转普通病房了。”
“张志勤怎么说?”
“他倒是不提要你奶奶回家了,”索寻觉得有点儿荒唐,说着说着都笑了,“他要你妈回家。”
安德烈的声音要多冷漠就有多冷漠:“那你别管了,让他俩打去吧。”
“来都来了,”索寻继续盯着调解室里的怨侣看,“不能不管吧?”
安德烈简直拿他没办法:“你……”
他都不想管,索寻这是什么毛病!
“其实你和你妈妈还是有一点像的,”索寻突然说,“你妈妈打扮打扮,应该也是个美人儿。”
安德烈更烦躁了:“索寻你闲的是吧?”
索寻笑了,慢条斯理地跟他讲:“真不能不管。明天你奶奶转了普通病房,总要人照顾了吧?就算能请护工,你人又不在,一时半会儿上哪儿找去?不还是只能麻烦你妈妈?进一趟派出所也好,让你爸先冷静冷静,再让何大哥的兄弟好好‘劝劝’他,让他回老家去,不就好了?”
安德烈长久没有说话。索寻跟他不一样,安德烈大多数时候采取“局外人”的态度是不在乎,索寻采取“局外人”态度的时候却是为了“旁观者清”,不急不躁地从千头万绪里整理出一个方案来。说他文明呢他也晓得对付无赖要用无赖的法子,说他野蛮吧他又时时刻刻会讲道理。他让安德烈感到羞耻,好像一个伤口,他一直捂着不想让索寻看见,最后捂得都烂了,只能露出来,然而索寻不紧不慢,抱着急救箱来给他包扎。
安德烈的声音低下来:“你不需要为我做这些。”
“需要啊,”索寻转过来,靠在调解室外面那堵布满灰尘的墙上,抬起头看着所里一棵树,“以前你也过得很辛苦吧?我跟你天天住在一起,居然都不知道这些事情,说明什么?”
安德烈跟着他问:“说明什么?”
“说明我根本不关心你啊。”
你却把我照顾得……那样好。索寻没把后半句说出来,心里涌起一股酸涩。他低下头,用鞋子在地上蹭了蹭灰,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振奋起来:“朋友不就是派这种用场的吗?”
安德烈躺在床上,一滴眼泪突然顺着他的眼窝从侧边滚进了发鬓,但他的声音却一点儿没有受影响,平静地说:“谢谢你。”
“你也别怪你妈妈啦。”索寻的声音软软的,把道理讲得像在哄他,“她是心里苦,没处发泄才对着你说那些话,其实哪有真的不认你啊?张志勤一说他没儿子,她明知道挨打也要骂过去,这叫不认啊?而且她对你奶奶又没有责任的,一照顾就照顾这么多年,你以为很容易吗?不还是因为你?”
安德烈没回答,更多的眼泪落下来,沾湿了鬓角。
“阿索,”安德烈突然叫他,“你跟陆歆怎么样了?”
“干嘛?”索寻笑起来,“太感动了,想挖墙脚啊?”
安德烈面无表情地淌着眼泪:“嗯。行不行?”
索寻还是笑。他们好久没有这样敞开来地聊,好像可以当成一个心照不宣的玩笑,就算不当成玩笑也没关系,因为彼此都知道没有可能,所以他们可以是安全的,坦诚的。
“你快别挖啦。我跟他第一次吵架就是因为他替我给你回信息,”索寻说,“吵得都差点分手了。”
安德烈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痛惜:“为什么没分呢?”
“他道歉了呀,承认错误……”索寻嗓音很低哑地笑了笑,“他说因为他很嫉妒你。”
“嫉妒我什么?”安德烈想,嫉妒我像个傻逼一样离开你吗。
索寻:“嫉妒你帅呗……你这人有劲没有?非要我说出来。”
安德烈:“他知道吗?”
“知道什么?”
“知道我们俩……”安德烈斟酌了一下用词,最后还是含糊地说,“的关系?”
索寻听懂了:“我说咱俩清清白白一人一间屋他也不能信吧?”
“你真这么说的?”
“不是,”索寻又笑了笑,“哎呀,这有什么好瞒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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