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索寻扭过头,果然从会议室的玻璃门里看见了好几个人影,室内热,玻璃上起了雾,便蒙蒙的看不太清楚,但索寻还是认出了一两张熟脸,“投资人都来了?”
小孙点点头,一边邀请他:“索导进来等,走廊里冷!”
索寻犹豫了片刻,小孙办公室里飘出来一股二氧化碳过剩的温暖气息,在室外被吹得发木的手快速回血,带来一阵麻痒。索寻缩了缩脖子,还是进了小孙的办公室。
财务就她一个人,小办公室被她弄得像第二个家,小沙发上有毛毯,桌上温着小电磁炉,烧着花茶。索寻一坐下来,发现窗户正对着安德烈那个广告。他突然意识到,陆歆的办公室也是这个朝向,也能看见安德烈那张脸。
小孙塞给他一包坚果,开始跟他唠嗑:“索导又出差啦?”
“嗯。”索寻跟她很熟了,接过零嘴拆着吃,一边问她橱窗上的事儿,“外面,谁干的?”
“不知道,”小孙摇头,“有个神经病半夜偷偷摸摸来的,调了监控也看不清脸。陆总早上都气炸了,今天一整天都超级低气压,从来没见他这样过……”
索寻的视线突然偏移了一下,看着窗外的安德烈。
多半不只是因为那个。
索寻不动声色地转回脸:“一条街都在过洋节,干嘛就喷咱们?”
小孙应和着“嗯”两声,神态不自然地低了头,一副有话想说,但又斟酌着不好意思说的样子。
索寻瞥了她一眼:“怎么了?”
“唉,这个事儿吧……”小孙马上顺着台阶下来,“其实也是陆总自己招来的。”
她一点儿藏不住话,三言两语就都说了出来——胡不归从品牌创立开始就是走的国风路线,已经形成了品牌特色。但陆歆越来越有过犹不及的架势,现在动不动就把“弘扬文化的责任感”这种大词拿出来做营销,时间长了就容易翻车。前两天受邀去录一个播客,主持人就问了,这么爱中国,怎么学都是在国外上的呢?
索寻坚果都不吃了,听得全神贯注:“他说什么了?”
小孙都不好意思复述:“陆总说他是……‘师夷长技以制夷’。”
索寻:“……”
真亏他想得出来。
索寻一脸无语:“谁给他写的稿?”
“没人啊!陆总自己说的。”小孙压低了声音,索寻看出来了,她在这件事儿上很是有一些想法,无奈只是个财务,这种事儿陆歆也不问她。索寻原先还在公司里挂了个职,市场方面的事儿也知道一些。后来《鲜花圣母》开机了,这头就自然不管了。“寻”上市的时候他跟陆歆闹了点儿别扭,发布会都没去,顺势就把这个已经沦为虚职的岗位一并彻底辞去。但在小孙眼里,索寻还是自己人。
“上海几个不‘崇洋媚外’的啦?”小孙不自觉地就切换到了上海话跟索寻推心置腹了,“那些天天喊着支持国货的,啊会真的来买啦?陆总自己打嘴巴咣咣响,两头伐讨好,我们圣诞活动要不要做了呀!”
索寻皱着眉头,拿手机出来搜了一下关键词。小孙说到了点子上,“胡不归”本身的受众群体就是一线城市里小资情调的中产阶级,根本不会买这种民粹话术的账。而那些喊着“支持国货”的,一看且胡不归30毫升的edp敢卖一千多,比国外的大牌子还贵了,也开始骂陆歆割韭菜,“中国人专坑中国人”。还有的呢开始审查品牌整体的生产线,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品牌的原料是不是中国的,技术是不是中国人研究的,设计是不是中国人搞的……何止是两头不讨好,简直是一场公关危机。
索寻明白了:“就为了这个事情搞得投资人都来啦?”
小孙耸耸肩:“那倒不是,还是分店的事情。”
索寻直捏眉心。
“劝劝吧?”
索寻苦笑:“我怎么劝啦?”
小孙一脸很了然的表情:“索导,陆总没你是真不行……市场部那边前两天还跟我偷偷说嘞,‘寻’卖得好是因为你拍的那个电影,因为展言,不是因为我们品牌真的做起来了……”
索寻赶紧打断她:“你这种话少讲。”
这个话也不是第一天有人讲,连网上都有这么说的。陆歆嘴上没说什么,但索寻看得出来,他非常介意。当初他会把在胡不归挂的这个职位彻底辞掉,除了发布会闹得那个不愉快,其实也有照顾陆歆情绪的意思,不然本来就是个虚职,不影响什么。
小孙神色悻悻的,又道:“可是索导你那个电影一直也不上,‘寻’的热度现在已经过去了,除非能把展言请来做代言人,不然明年怎么办呢?这账我每个月看着都心惊肉跳的,一家店都没回本呢又想着开分店,你还是想想办法让陆总认清楚现实吧——”
她话还没说完,办公室门突然被从外面旋开了。陆歆探进来一颗脑袋:“阿索?”惊得索寻手里一抖,坚果洒了一膝盖。小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回头看电脑屏幕,好像她一直都在工作,索寻惊异地发现她电脑桌面居然始终是一张Excel.
“怎么在这儿?”陆歆皱着眉问他,“回来也不告诉我?”
“我不是把航班信息都发你了吗……”索寻随口埋怨了一句,站起来掸了掸自己的裤子,又看了小孙一眼。她还是一副投入工作的样子,快捷键摁得啪啪响,也不知道她在摁什么。索寻暗自咬了咬牙关,挤出一个笑容,跟着陆歆走到了外面,非常自然地拉住了陆歆的手,但是陆歆不自在地让了一下,朝会议室那边瞥了一眼。会议室里跟出来两道视线,索寻转过头,看见一个身段苗条,打扮得非常入时的女人正在往外看。见索寻看过来,她便朝索寻笑了笑,索寻只好也回了一个笑容,然后配合地跟陆歆保持了一个礼貌的距离。
索寻认识这个女人。她是帮着投资人评估胡不归的第三方机构,索寻跟着陆歆和她一起吃过饭,但只记得姓王,叫什么早已模糊了。后来陆歆也常跟她一起吃饭,但索寻再没去过。
陆歆一直是这样,一边能昭告天下似的用恋人的名字给自己的作品命名,一边又很小心地从来不愿意跟索寻公开地亲密。索寻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大环境如此,不知道哪个潜在的投资人、合作方就恐同,所以还是低调些好。但理解归理解,心里不舒服还是不舒服,好像陆歆的深情也被这种避嫌污染,变成了一种表演。索寻手里有一瓶陆歆手作、瓶身编号为000的“寻”,但他从来没有用过,多少就有这个原因在。到陆歆面前,只说是他没有用香水的习惯——也确实如此。
“你回去自己吃点儿吧,我今天不能陪你吃饭,”陆歆压低声音,头朝着还坐在会议室里的投资人那边点了点,“晚上去应酬。”
他的“回去”必然是指跨过小院的归去来山房。索寻本来也不是非要他陪:“没事,那我回安洲路吧。”
陆歆仍是皱眉,小孙说得没错,今天陆歆肉眼可见的情绪不高。索寻自己咂摸了一下,感觉刚才那句话说得是有点儿赌气的意思,只好又加了一句:“我没生气,真的没关系。”
陆歆便又说了一遍:“那你回家等我好吗?”
索寻其实不想,但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又叮嘱一句:“别喝太多。”
陆歆看了他一会儿,唇边终于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
“在哈尔滨谈得还顺利吗?”
索寻接了个项目,改编一本现成的小说。索寻亲自跑了一趟,想跟作家好好聊一聊,相处一下,再开始着手改剧本。陆歆这么一问,他也不知道能怎么说,“顺利”好像不太能形容,毕竟版权交接早已结束了,作家也没多少话语权,索寻又不是去争取什么的。于是他只是耸了耸肩,发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
陆歆又问他:“那边冷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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