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65)

　　“幼冬！”索寻一颗心“咚”地掉了回去，砸穿五脏六腑，“你别做傻事！”

　　“阿索，你不要再这样为我费心了……”

　　“你在家吗？我马上到。”

　　“不要！”李幼冬声音猛地提高，“你能不能别管我了！”

　　“你他妈的——”

　　陆歆的手突然覆盖过来，摁住了索寻青筋直跳的手背。索寻转过脸，看见陆歆的手机屏幕亮着备忘录，上面有他刚才飞快打上去的字：“别刺激他。”

　　索寻不得不深吸一口气，看着陆歆又打了一句话：“警察马上到，哄着他不要挂电话。”

　　好……哄着她……哄着她。

　　索寻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没怪过你。”

　　李幼冬一边哭一边说：“你怪我，我知道，赵哥也怪我……”

　　“没有人怪你。”索寻放缓声音，“最后这个片子成不成的都跟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不想拍了。”

　　“可是最开始是我要你拍的……对不起……我真的太失败了，什么都做不成，我就不应该活着……”

　　一股恼火不由分说地从索寻胸口升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顺着说，那你就去死吧，死了就不痛苦了。索寻自己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恶毒惊住，不得不手握成拳，抵住自己的嘴，好像这样就能控制住那些话从他嘴里滑出来。陆歆在他身边皱着眉头看着他。

　　“今天直播怎么了？”索寻把手放下，陆歆立刻伸过来，跟他十指相扣，像是一种鼓励。索寻语调平静下来，问李幼冬，“跟我说说，行吗？”

　　李幼冬吸了吸鼻子：“没什么好说的，就那些事情。”

　　“那跟我说说你现在在干什么？”

　　“我想睡觉。我就是想好好睡一觉……”

　　索寻马上转过头，用口型对陆歆说了三个字，安眠药。陆歆马上在手机上搜了最近的医院，然后又打了一个电话出去，压低了声音在另一头说话。

　　索寻顾不上听他又给什么人打电话，李幼冬又在他耳边开始说话了：“我今天照镜子，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恶心……”

　　“谁说的？”索寻尽力找话跟她说下去，“你这么漂亮。”

　　“我不敢去动手术，”李幼冬打断他，声音里有一种很不祥的涣散的感觉，好像她已经很难集中注意力了，“我怕那些激素……怕胖，怕丑。我不想要胸，我其实也不想要x……”

　　她的用词有一点过分直白，索寻知道陆歆也听得见，他有些不自在地把自己的手从陆歆手里抽了出来，假装要换手听电话，然后发现换了一边过来以后陆歆听得更清楚了。

　　“安德烈骂我骂得对，我就是羡慕女模特赚得多我才一直喊着要变成女的……”

　　索寻：“他没有骂你的意思，他是让你想清楚。”

　　“可我想不清楚。”李幼冬的声音“涣散”得更加厉害，“我觉得活着每一天都很没劲，连我亲妈都希望我去死……我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他的爸爸妈妈也不要他，奶奶也不记得他了，可是他还是能好好地过，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干什么干什么……我却像一团烂泥一样，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让你们更加讨厌我……”

　　车停了，陆歆倾身过去，递给了司机两张百元大钞，叮嘱他在楼下等着。索寻一边听着李幼冬语无伦次的话，一边从车里下来。然而陆歆没有跟着他上楼，索寻回过头，看见陆歆跑到了小区的门卫那里，要求找物业。

　　李幼冬隐隐听见了动静，警觉地问了一句：“阿索，你在哪里？”

　　索寻只当没听见，继续跟她说话：“什么叫你妈妈都希望你去死？你妈妈怎么了？”

　　陆歆的声音微微提高，几乎像在威胁：“人命关天！”然后有个穿着保安衣服的人从岗亭了跑了出去，陆歆朝着索寻摆了摆手，索寻立刻转身先往楼上跑。话筒里有点喘，李幼冬的声音听起来清醒得多了，像一根线骤然绷紧：“你在哪里？”

　　“你家门口。”索寻没好气地“咚”一下砸了门口，听见话筒里也传来了回音似的一声，总算确认了李幼冬在家。他冷着声音，命令似的，“开门！”

　　“你走！”李幼冬叫起来，变了调的声音从门里和电话里一起传了出来。索寻听见脚步声，往楼道里一看，陆歆和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人正一起往上爬楼梯。李幼冬在电话里哀求他：“阿索，你让我去死吧，好不好？我真的很痛苦……”

　　索寻咬着牙，感觉太阳穴针扎似的，密密麻麻地疼。

　　“我们马上开门进来。”他预警似的说了一句，物业那姑娘跟在陆歆身后，很为难地喘气：“业主不同意我也开不了门啊！我们没有钥匙的……”

　　李幼冬听见了，马上尖叫似的喊：“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幼冬，”索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你自己来开门，好不好？”

　　“我不要……”李幼冬崩溃地嚎啕大哭起来，哭声从门里一直传到门外，“我求求你了……”

　　索寻硬着心肠，又说了一遍：“你自己开门，不然一会儿警察来破门。你今天死不了，我还有话要说。”

　　李幼冬还是哭，电话挂断了，但是索寻一直在透着门跟李幼冬说话，陆歆稍微走远了两步，又打了一个电话叫消防。门里门外，就这样僵持了十来分钟，然后慢慢地传来了脚步声，门口的锁“哒”的一声，开了。

　　下一刻，索寻整个人往前一扑，陆歆完全没反应过来，索寻已经一拳招呼到了李幼冬脸上。李幼冬让他打得整个人往后一倒，摔在了地上。陆歆这才摁住了索寻，但是索寻反过身来，突然把陆歆狠狠往外一推，物业那个姑娘看呆了，也不知道让一让，险些被陆歆撞翻在地上。索寻动作利落地“啪”的一下，关上了李幼冬的家门。李幼冬倒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吓呆了。

　　“你不想当女的了是吧？”索寻问了李幼冬一句，“行，我今天就把你当男的。”

　　他往前走了一步，好像还想揍李幼冬。倒在地上的人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但索寻没碰她，只是大步走进了卧室，然后果不其然地在床头柜上发现了已经空了一大半的安眠药瓶。陆歆开始在门外疯狂砸门，但是索寻没理睬。他突然弓起了身子，好像被人在肚子上揍了一拳似的，痛得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李幼冬不怎么稳当地从地上爬起来，哆哆嗦嗦喊了一句“阿索”。

　　索寻回头看了她一眼，眼底一片血红。然后他突然把剩下的安眠药都倒进了手心，往自己嘴里放。

　　李幼冬惊叫一声，整个人扑了上去拦他。动静太大，陆歆在外面急得大喊大叫，索寻一把推开她，用的力气那么大，直接把她推在了床上。那些安眠药散了一地，但索寻还是吞了两颗下去，呛在喉咙里，咳得额上青筋直跳。李幼冬哭得眼泪鼻涕一把：“你干什么呀！”

　　“我不拦你。”索寻撑着自己的膝盖，眼睛比刚才更红了，“我跟你一起去死，好吧？”

　　李幼冬又扑上来，拼命捶打着索寻的背，想让他吐出来，只会重复着问：“你干嘛呀！”

　　索寻一把摁住了她的手：“你以为只有你很失败吗？”

　　李幼冬愣住了，浑身发抖。

　　“我跟你说实话好了，我愿意给你拍那个片子不是我真的那么心怀大爱。”索寻的声音压得很低，陆歆在外面已经开始咆哮，但他充耳不闻，死死盯着李幼冬的眼睛，“是我他妈的没片子可以拍。因为我他妈的像个傻逼一样得罪了宣传部的人得罪了海亚的人！只有你让别人失望了吗？你知道焦老师对我有多失望吗？好……我清高，我坚持……但凭什么人家方茂兴就能把片子拍成！剧情都是一样的，他怎么就带着镣铐也把舞跳出来了，跳了二十个亿！我呢？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