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越听越不对:“谁说要把她接回家里?”
那头戴医生又沉默了片刻,悄悄压低了声音:“早上医院那边电话里说,你父亲昨天到了,非说老太太不行了,要接回去闭眼……医院没让,你父亲在医院闹,还把你母亲打伤了……”
安德烈猛地闭上眼睛,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很难从最后那句话里找到一星半点的担心,第一时刻涌上心头的竟然是一股纯粹的恨意——怎么就是不长记性,怎么被打了这么多次,还要自己主动去把人招来。
戴医生继续往下说:“医院就怕闹啊,你父亲毕竟也是家属,真要坚持把人接回去,他们也没办法的……我跟你说这个也不是非要赚你这个钱,这24小时的特殊护理你要不要其实都没关系,先能把人好好送回咱们疗养院再说,是吧……你尽快想想办法吧。”
能有什么办法,安德烈没有办法。他心里一团乱麻,给郑安美打电话,她不接,不知道是因为被打了在休息,还是自己知道做错了,不敢接安德烈的电话。他心急如焚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满手机地找能帮忙的人,可他能联系的人不是在北京就是在上海,老家本来也不是西安的——就算是,安德烈从来就没什么常年联系的老同学老朋友什么的,他两年前刚到巴黎还丢了手机,换了一次微信,眼下真是一个能找的都没有,恨不得能自己长翅膀飞回去。最后实在没了辙,微信最上面的对话框还是索寻昨天给他发的那句话,在他来得及多想一步之前,那个电话已经拨了出去。
索寻立刻就接了起来:“喂?”
安德烈叫了他一声,然后喉咙里就被哽住了,好一会儿没说得出来。索寻那边的背景音很嘈杂,应该是在工作。但他很快跑到了安静的地方,声音非常紧张:“安德烈?怎么了?”
“我……”安德烈感到难以启齿,“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于是他便说了。一边说一边意识到自己这个电话打得有多离谱,索寻人在上海,他能够帮什么忙?于是说到一半,安德烈自己就先打了退堂鼓:“算了,我再……”
索寻只当没听见:“哪家医院?”
安德烈:“阿索……”
索寻:“认识一个制片老师是西安的,我马上给他打电话。”
“他人不是在上海?”
索寻听起来都有点被他的笨气着了:“那他西安本地的,他联系不到人去医院吗?”
安德烈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委托索寻不说,还要委托索寻的朋友再去欠别人的人情……然而他还没开口,索寻就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老太太在哪家医院?”
“市第一医院。”
“好,我一会儿给你回电话。”索寻准备挂电话了,又嘱咐一句,“把你妈妈的电话也给我。”
然后他便挂了电话,安德烈很机械地找出郑安美的号码发过去,这才发现自己坐在床上发抖。这一刻他才寻出一丝空隙,开始想为什么,为什么他爸要做这种事。失能了送疗养院也好,摔跤了送医院也好,从来就没花他一分钱,他要做的就是滚远一点,仅此而已,为什么他都做不到呢?那不是他的亲妈吗?但安德烈不是真的不明白,他总在一些非常诡异的时刻证明他与父亲的血缘关系,比如此时,他就能“默契”地洞悉到那个男人一切卑下的心理——因为他已经被人看不起太久了,所以他必须抓住一切机会证明他仍然握有某种权力,至少在女人面前,他得“说了算”。
安德烈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他昨天睡得太晚,睡过了整个上午。没有人来叫他,远远地能听见窗户外面传来说话声,但在安德烈的耳朵里都没有了意义。他现在分不清自己感受到的到底是愤怒还是恶心,但他最不在乎的事情就是这帮姓达诺尔的有钱人在这亚拉蒙托宫干什么,难以想象他昨晚还在琢磨这个家族的明争暗斗——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想立刻买一张回国的机票,然后亲手掐死那个男人。
但还没等他在手机上打开买机票的程序,索寻就很有效率地回了电话过来:“你别急,何大哥已经找了几个兄弟先去医院了。”
安德烈整个思维都慢了半拍,他听出来索寻话里的意思,但是没明白叫几个“兄弟”去是准备干嘛。
索寻还以为他是不放心:“混剧组的江湖气都重,对付无赖就有无赖的法子,你放心,肯定不会让你爸把人带走。”
安德烈:“……”
黑,□□啊?
“阿索,”安德烈严肃起来,“别把事情闹大……”
“不会,我今晚就飞过去。”
安德烈一下站了起来:“你飞过去?”
“我不去你能放心吗?”
当然不能。
“那不就好了嘛。”索寻听出他沉默背后的回答,“总比你回来一趟方便吧?”
安德烈沉默了片刻,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谢谢你。”
“哎呀,说这没用的……”索寻轻轻笑了一声,“我去看看你奶奶到底什么情况。”
安德烈顿时感到放心了很多,这正是他最最担忧的问题。
“那你工作没关系吗?”安德烈问他,“走得开吗?”
“没关系啦,其实我……”索寻顿了顿,欲言又止的,“还挺想‘走开’的。”
安德烈又重新坐回了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人已经放松了很多。没什么来由,但他就是听明白了索寻的意思:“陆歆的新品发布会?”
为什么?安德烈想,你不喜欢他送你的这个礼物吗?
“昂……”索寻回答得有点犹豫,反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网上刷到消息了。”
索寻“哦”了一声,有点儿不知道讲什么好,提到陆歆,两个人之间好像就瞬间冷了场。安德烈想了想,轻声道:“我现在在意大利,那个……”
“我知道。”索寻打断他,“看到你邮件了。”
他没问为什么用微信问的事情安德烈非要用邮件回复,好像这种行为一点也不刻意。于是安德烈就明白了,索寻知道那天晚上陆歆替他回了消息——安德烈一度小人之心,揣度过陆歆会不会把那段对话删掉,在索寻面前装无事发生。
安德烈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那你今天去西安,陆歆会介意吗?”
“跟他有什么关系?”索寻笑了一声,安德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感觉他这句话里有气,“他忙着新品发布的事情呢。”
好,这下安德烈确定无疑地听出来了,索寻就是不高兴。他感觉心底突然炸开了一朵阴暗的小花。
安德烈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语气,尽量平淡地问他:“那不是给你的礼物吗?”
“我闲的吧过个生日还开场发布会?”索寻有点儿把气往安德烈身上撒的意思了,那感觉就是要是连安德烈也来跟他说这是陆歆的“浪漫”,他就要炸了。但安德烈没说,心底那朵小花开得热烈灿烂,他转过头看到了床对面镜子里自己端着手机的表情,顿时心虚地绷紧了面皮。
干什么呢?安德烈问自己,奶奶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乐什么?
然后转念一想,索寻不高兴还不是因为人家没空陪他。于是心里那个阴暗角落一下子更阴暗了,刚开出来的小花耷了脑袋,“噗嗤”一声化成了一缕烟。
“那……麻烦你了。”安德烈没话找话,“我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省省吧你!”索寻懒得理他,“等我到西安再跟你联系。”
他把电话挂了。
安德烈能做的只有等,一边不断摇摆着要不要自己马上订机票,但这个念头在越来越减弱。知道索寻会去以后,安德烈就放下了一大半的心,有余力考虑别的事情了——比如他就这样突然离开的话,老达诺尔会怎么看。昨天安德烈有点被冲昏了头,竟然忽略了一个就摆在他鼻子底下的事实:老达诺尔似乎并没有给他拒绝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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