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拿帕子抹泪:“大姑娘,阿窈眼下这身子……还谈得了以后吗?”
也不能怪姑姑说话不吉利,这几日城里什么名医大夫都请了,来来回回地进,来来回回地出,看了这么久,可还是来来回回那几句话——
娘胎里带出的毛病,没得什么可看的,都是命,只怕没以后了。
衣卿岚想起阿窈今年不过十六岁,胸口更涌起一股心酸。
都是当年娘怀阿窈时,吃了太多乌七八糟的药。
淮扬这边的人都知道,江都富商衣家,最重那狗屁劳什子的宗法,前夫人连生了五胎,可惜全是女儿家。
好不容易怀上第六胎,本来胎象就微弱,要不是请了道士算过,说一定是个男娃,吃了好些药,不然这孩子胎里便保不住。
好呢嘛,生下来一看,这不还是个女孩儿吗?
气得前夫人月子没坐完便撒手人寰,衣老爷又娶了位填房,第一胎怀了便是男娃,自此上头那五个闺女在继母眼皮子底下愈发不受待见。
作者有话说:
前排预警前排预警,阿一女装出报应,这回真有一个前世是女孩子,介意的小可爱跳过下章就行-生老病死,总得有个病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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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西问道|二
黎明, 爆竹声噼噼啪啪传来。
衣轻飏迷蒙地想掀开眼皮,眼皮却犹如铁铸, 沉重得睁不开。全身也跟软泥似的, 有劲使不出,各处传来疲惫与酸痛之感。
衣轻飏心底叹口气。
从他修道以来,好久没体会过幼年时缠绵病榻的滋味了。
他知道自己这一世是个女子。好像前面七世就这个第四世是个女孩子。唉, 这下真是不得不女装了。
躺着也整挺好, 至少不用面对。他安心闭着眼,索性让前世的记忆和感情继续操控他。
进入障确实会影响他的情感, 根据影响程度不同, 障主在障中所担任的角色也就不同。譬如第一世的那个障,他非常抗拒回忆, 因而障中甚至诞生了两个他,将他和他的前世分裂开。
抗拒程度减低,譬如第二世的障,他成为了前世的自己,但除去重要节点, 大部分时间仍能自由行动。当然,到了后面, 他主动将控制权交给了小白花兄, 他的言行也就完全按照前世。
第三世则是叫那伙怨灵钻了空子。他本来在集中心神护住记忆, 不让大师兄抹去,识海便被见机钻了空子, 他被强行扯进了障中, 自身言行完全不受控。
当然, 也有后来他与解轻舟情感逐渐趋同的缘故。
这一世的障嘛……叫他现在来当个女孩子, 这不得当场露馅?指不定还吓得几个姐姐以为他鬼上身。
这样嘛, 便按前世言行,顺其自然好了。
衣轻飏其实也挺好奇的。若大师兄真和他每一世相遇过,那这一世,大师兄岂不是见过性别为女的他?
……有点好奇。
嗯,只是好奇。
门外传来细碎的交谈声,原来他几位姐姐仍不放弃,甚至连道士都请进了门。那道士想是昏迷中给他看过病,此刻摇头道:“六姑娘没有邪祟上身的痕迹。”
“贫道从没见过如此蹊跷怪异的病。本是风寒引起,风寒治好了,按理也该好了。”
“但六姑娘的生机好似被不知名的东西一天天抽走,就像老天爷预订好了,要在某时某刻取走她性命。”
“老天爷……一定要收走阿窈的命吗?”
几位姐姐捂帕抽泣,那哭声叫衣轻飏听了都觉得有些心酸。
他想起以前病中……那是很久远的事了,前后两辈子加起来得有两百年。
幼年的他缠绵病榻,长年累月的昏睡中偶尔醒来,隔着重重纱帐,总能听见外面贵妃娘似有若无的泣声。
她生下他,这辈子都没落着什么好。或者说,他每一世的娘生下他,也都没落着什么好。
贵妃娘和皇帝爹,想是已转世投胎了吧?愿他们做一对寻常夫妻,再不会生下他。
长姐如母,这几位姐姐待这一世的他,该是如贵妃娘待他这般。那些泣声与更外面大婚吹吹打打的热闹声揉作一团,听了让他胸口泛起更深酸意。
唉……
衣轻飏叹口气,该说什么呢,不止亲娘,他每回身边亲近的人,都没落着什么好。
忽然有人在院门口喊:“吉时到了,大姑娘该上花轿了,几位姑娘快去送送吧!”
——
衣卿岚一身大红嫁衣,被喜娘牵着送上花轿。花轿一动,她一直放在膝上的手不由揪紧。
她隐隐听到几位妹妹的哭泣,喊着「大姐」。夹杂继母王氏低声的呵斥,大意是大喜之日不许哭哭啼啼之类的话。
随花轿移动,这些都与她渐渐远去了。衣卿岚盯着眼前通红的盖头,喜庆的红里藏着余生的未知与迷茫。
阿窈,是她始终放不下的幼妹,是她想用余生幸福从老天爷手里挽回的幼妹。
她对幼妹唯一的希冀,便是她能活下去,除此以外都无所谓。只求老天爷开恩,放过这可怜孩子……
衣卿岚轻轻掀起轿帘,觑向热闹的大街,眉间蹙着散不开的忧云。
蓦地见街边,一玄衣道人正朝花轿相反的方向溯流而上。
那玄衣道人个儿很高,配着同样玄黑的剑,侧脸眉高目深,无俦若玉,天然慑人气度,叫人一眼便于众生中望见他一人。
衣卿岚还未见过如此仙风道骨的人物,怔愣间,却见道人忽地偏下头,脚步一顿,朝她抬眸看来。
她微微一震。
道人淡薄眼睑下,不皂色眸底沉着幽长岁月,仿佛来自时光另一头的一望。
衣卿岚心跳不受控地加速。
她忙将头探出,望见那道士旁若无人地走近衣府,在大门口石狮子旁停住,朝她四个妹妹说了几句话,妹妹们眼神皆是一亮。
“大姑娘,快把头伸回去,这成什么样子?”花轿旁的喜娘着急。
上了花轿始终未带笑颜的衣卿岚,此刻在花娘眼前忽然欢天喜地,喜形于色。
“我的阿窈,我的妹妹……定是有救了!”
——
病体的衰痛令衣轻飏昏睡中也蹙紧眉。
半睡半醒间,一只微凉的手掌轻放他额头,伸出两指轻揉,便使他眉心舒展。
衣轻飏识海渐清明,嗅到那只袖中似有若无的熏陆香,微辛凌冽,提神醒脑,是他以前最反感的独属于道观的味道。
那是神前供奉的清神之香,只有日日夜夜蒲团坐忘,才能一遍遍熏染上道袍袖口。
这个时候的大师兄,手仍是凉的,揉向他指尖的手仍带薄茧,是长年累月练剑与抄经遗留下的。
可只有衣轻飏知道,这双微凉的手掌在抠紧他肩胛骨时,有多么炙热滚烫。修长有力的手指,力道有多么深,以至于山洞那一夜荒唐以后,他后背的抓痕遗留了好多日才消掉。
大师兄落在他身上的吻炙热却有限度,几乎不会落下什么痕迹,很珍惜,很小心,那几道抓痕反倒成了他也曾克制不住的动情表现。
克制欲念,克制躁动,以达清净无为之境,几乎是大师兄毕生的修行。
衣轻飏记起自己曾担心过,大师兄是否会因此在欢/爱后产生自厌之感。
他很是避免与大师兄深入亲近。一方面是因为不想在关系不明确时越过界限,一方面也是出于这样的担心。
在鹤鸣山这些日子,除了和好那天大师兄主动野了一把,后面几夜都真的是纯陪/睡觉。
嗯,亲亲不算,亲得再深都不算。亲都不让亲的话,衣轻飏真怕自己在关系不明确的时候就干出什么畜牲事。
在障里躺了这么久,大师兄的手落在他额头时,飘着的心才仿佛有了着落,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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