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轻飏幅度很浅地蹙了下眉。虽然不情不愿,但显然当打手极有天赋的赤混捕捉到他这一不悦的表情,先一步封住店小二的嘴,否则满客栈的人都听得到这边凄惨的叫声了。
“叫啥叫?!”
赤混顶着一张本该纯真的孩童脸,恶声恶气地说:
“老子还没折断你手臂呢,你叫个大爷啊叫?”
店小二本来都要痛得昏厥过去,听他这话看了一眼自己手臂——居然还完好无损,也不怎么痛诶。
店小二忙止住惨叫,可怜巴巴地看着这两位大爷。尤其是那位生得极美的道士,他对他印象不可为不深刻。
店小二白天还在打他的主意,可没料想这道士这么不可貌相,夜里反过来先把他劫了——他打他的主意,纯属黑吃黑了。
赤混道:“我解开你嘴巴,若你敢嚷一声,老子就废了你,懂?”
店小二忙不迭点头。
懂懂懂!同一个道上混的,他可太懂了!
赤混解开了他嘴巴。
店小二一句废话没有,一五一十跟这两位爷抖露个干净。
“其实我们本是前魔尊赤混的手下——无上魔尊赤混的名头,想必二位爷还是有所耳闻吧?”
赤混:“……”
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衣轻飏抿唇笑,美人一笑端的摄人心魄:“我们可太有所耳闻了。”
店小二被他笑得勾了魂,险些忘了这位是什么样的黑货,猛地肚子挨了那暴躁小孩儿一拳——
“赤混何时有你这么没用的手下?少来充冒牌货,我可不认!”
“咳咳咳……”
店小二咳出一滩血,无不凄凉地笑笑:“其实二位爷,在遇见你们之前,我也是称霸西北一方的魔修了。别看我现在这惨样,其实我少说也有千年的修为了……”
“哦?”衣轻飏挑眉,“那你其实就是这客栈老板了?”
店小二又凄凉地笑着点头。
没想到随手一抓,居然还有意外之喜。
衣轻飏微弯下腰,十分和蔼地,拿手背在这张血与泥交织的脸上拍拍:“那这位……魔修大人?你是赤混的手下,又与你在这儿开客栈有什么干系?”
店小二长叹。
“千年前我追随的尊主被神君玄微封印于不落渊后,他的那些手下,包括我在内,无不是流放的流放,蹲大牢的蹲大牢。”
这里的大牢,专指玄门为收押邪魔外道所设的结界。
“百年前,我所关押的地方结界有些松动,才叫我和里面一干魔修找到机会逃了出来。”
“出来后我们才知,正道早已发展至遍地皆是门派的地步,外面的世界压根就没有我们这些邪魔外道生存的地盘。早知如此,还不如蹲在大牢里逍遥自在呢!”
赤混皱了下眉。
“怎会,怎会如此严重……”
他这一千年来困于不落渊底,虽隐隐能感受到世间正邪两气的变化——大有正道远压魔道的趋势,可没想到,亲耳听闻,心里又是另一番不是滋味。
伪装成店小二的魔修又叹。
“我们这些魔尊的旧部,无不怀念当初尊主在世时带领我们过的潇洒日子。后来百般打听,才探到消息,当年尊主的儿子——也就是我们的少主,正关押在距此地不过千里之外的昆仑山巅。”
赤混呆住。
“你、你说谁?!”
那魔修纳闷又怕他,便哆哆嗦嗦道:“我、我们尊主的儿子,当年魔道少主——长、长乩呀。”
“长乩?!”
赤混瞠目结舌,一时震撼到不知说什么好。
“他……那小子不是死了吗?”
魔修偏头回想了一下:“当年好像是替尊主受了玄微一剑吧?不过玄微那个老王八蛋还算有点良心,斩草不除根,剑下留了些情,少主未死,只是重伤而已。”
老王八蛋……
衣轻飏心情复杂。
怎么赤混和他的手下,对他大师兄的前身评价都惊人的一致?
因而他忍不住骂:“你才老王八蛋,你全家都老王八蛋。”
魔修头顶缓缓冒出个问号。
不是,他骂玄微怎么惹着这位爷了?
现在混邪魔外道的,都还有信仰了不成?不是,咱们当邪修的也得有骨气啊,信谁不好信玄微?魔怔了吧?
“你别理他,这小鬼年纪浅没见识,一点小恩小惠就被敌人收买了。”赤混摆手,“你快接着说——你们打听到长乩被关在昆仑山,又怎么了?”
“总不会是……”
赤混露出鄙夷的、复杂的、感动的神色。
“你们还想从昆仑山上,把人给救出去吧?”
没想到这魔修居然还真点头了,神色坚毅起来。
“虽然希望很渺茫,但只要是阵法,总有一天法力会衰弱,结界会松懈的。就算我等不到,没关系,我的子子孙孙也总有等到那一天的时候!”
“到时候少主带领我们重振魔道之光,我的孙辈们都将有光明的未来!”
——啧,伟大!
衣轻飏不由为他抚掌。
赤混一脸复杂地瞥一眼衣轻飏,表情好像在说:别装了,我知道你丫在嘲笑他没脑子,还在笑我们这些蠢蛋手下异想天开。
但衣轻飏真心实意道:“能有这么忠诚的手下,即使蠢点,也称得上功德圆满了。”
赤混沉默了片刻。
低头看向那位把自己都说哭了的蠢蛋手下。
“不,也不全是为了忠诚。他们是为了自己和子孙们的活路。”
——
把那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魔修敲昏,抽走这段记忆以后,衣轻飏轻手轻脚回到房间。
赤混一路罕见的沉默,全然不像他一贯咋咋呼呼的作风。当然,衣轻飏也没那个心情关心这位爷的伤春悲秋。
直到他正要封了芥指,赤混忽然一脸深沉地道:
“我要复仇。”
衣轻飏的回应是:“乖,洗洗睡吧。”
赤混跳起来:“本尊跟你说认真的!”
衣轻飏歪了下头:“我也跟你说认真的。”
赤混:“淦!难道你就没有物伤其类的感觉吗?”
“那些正道千方百计排除异己,无非是为了一句「非我同道,其心必异」!我们何必接着忍耐,眼睁睁看他们把我们的最后一点生存空间都挤压殆尽?!”
衣轻飏垂睫:“那你又能如何?”
他神色淡淡:“尊主像是忘了,您眼下在这世上,是只留一缕残魂的人了。”
赤混:“所以我需要你帮我啊!都不用你帮多的,只需要你帮我把长乩给救出来,带来见我——其余的你都不用管,如何?”
衣轻飏勾起唇:“我为什么要帮你呀,尊主?”
赤混顿了顿,眸色沉下:“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
“您看出什么来了?”
赤混抬眼,眸色漆深地对着衣轻飏的眼。
“你的命格,是被囚在八苦塔里了吧?”
衣轻飏带笑的眼底深处,泛着冷光的地方轻微动了一下。
赤混捕捉到这一点变化,愈发肯定心中猜想,神色甚至带了些得意:“我老早就看出来了——什么太虚镜,什么美人图,背后对应的便是八苦之二……生与老这两苦吧?”
衣轻飏眸子里浅薄的笑意也消失了。
“若我没猜错,”赤混道,“后面还有六苦吧?只是不知道,你现在这一世是经历到第几苦了。”
“命格被囚在八苦塔的人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以往只是听说过——八苦轮回之刑,可是天道施予罪孽极深之人,最重的天罚了。”
“若八苦皆轮回一遍,便成一劫。”说到这儿,赤混愈发满意这小鬼深冷的神色,“一劫若成,此人的命格就再无逃离八苦塔的可能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