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他听长乩说过,他娘是苗疆一个妖修, 因相貌甚美, 曾得过苗疆第一魅妖的名头,而后遇见当年傲气凌云的魔尊, 彼此一见倾心。
邪魔外道都不讲求什么感情忠贞,无论对象是魔是仙,是邪道还是正道,只要相中了,都可春风一度。当年衣轻飏还是清都山弟子时, 出门历练就曾因这副皮囊被多次抛来桃花枝。
后来真成他们中一员了,抛媚眼者, 主动暖榻者, 空虚寂寞冷者更不计其数。不过衣轻飏对此事不甚爱好, 无数媚眼就这么抛进了下水沟子。
这类一夜春风大抵因相中彼此皮囊,大概因为他自己便长了常人难及的相貌, 看腻了, 就觉得大家都长得差不多一个样。
邪魔外道都爱及时行乐。衣轻飏也爱「行乐」, 但他的「行乐」大概都抛给了打马吊、看话本、种菜之类无底洞上。
赤混当年和长乩他娘便是另一般及时行乐, 后来好聚好散, 他娘回了苗疆,不久生下长乩。长乩的童年皆在苗疆深山老林里度过,那儿是占了他绝大部分回忆的故乡。
少年时,便不幸遇上了正道与邪道最势如水火的那些年。
苗疆妖修散乱分裂,遇上正道一溃即散不足为奇。大多妖修躲进了更深的老林里,而少部分则跟随长乩他娘去投奔了魔尊赤混。
那些年的正邪混战中,他娘丧命正道剑下,长乩也自然而然跟在了赤混身边。
谈不上父子情深,更像一种颠沛流离时的相濡以沫。
长乩唯一的心愿,大概是带领妖修们回到曾经的故乡。但这愿望终究未能实现。千年前,最终一战,被寄予邪道全部厚望的魔尊赤混,一剑即被玄微无情击败。
此后关押牢狱,只有昆仑山雪见证他千年孤寂。
衣轻飏现在所处的小村落,周遭便是仿的苗疆深山。他的菜畦就种在这山脚下。
上辈子和大师兄最后一次出门历练……也就是他在苗疆误饮赤楮花水,而后又中妖修暗算那次。
他那时所见的苗疆,除了极深的老林子里藏着妖修,时不时给你出其不意来上一点下三路阴招,大部分地方都有修士看守,正道门派算不上中原那么林立,但也不少。
衣轻飏上辈子身边聚的那群人,大抵和他同病相怜,俗话讲,就是惨到一块去了。他是无处可去,没有所谓故乡一类的存在。而长乩,则是回不去故乡。
他在廊外听了几耳朵。
原来是楚沧澜给长乩寄来封信,大意是为之前他的失态道歉,又说即便长乩曾骗了他,但也是不得已之举,他们还可以做兄弟,一起喝酒吃肉的那种。
叫小祖宗知道了,那就不得了。
昔年这位无上魔尊的情人也是遍布正邪两道的,但岁月不可不谓一把杀猪刀,赤混现在对长乩恨铁不成钢的,却是正邪不可两立。
衣轻飏立在伞下,身后寒风刮来凉飕飕的,一股空落感将他包裹。
他想了想,收伞上去,叩叩门框。屋里两人停止单方面争吵,赤混转身,瞪向他,余怒未消的:“干什么?”
衣轻飏懒懒靠在门框上:“回去了。”
赤混向前走几步,还不忘回头瞪长乩几眼,“总之你长点记性,莫被那小子的花言巧语哄得找不着北!”
长乩很无奈:“我们真的……只是朋友。”
赤混隔空食指点他几下:“朋友你也给我把持点分寸!”
衣轻飏忍不住抖肩笑。
赤混便瞪他:“还有你小鬼!你才是那个最教坏别人的!你比他——还要胆儿肥呢!”
“你说我?”衣轻飏挑眉睨他,“我要真胆儿肥,早把人拐回来在寂寞空虚冷的夜里暖榻了。”
他这一串连贯至极的话把长乩呛得不行。
反正赤混只是随口斥他几句,“算了,我早知道你没救了。”
衣轻飏反倒还叹息起来了,“我那么多媚眼子,全抛进下水沟子了。”
风水轮流转了。
——
要说衣轻飏世上最羡慕的人,便是忘性最大的步九八。
历练完就把人没良心地抛下,可等他回清都山,第一个兴冲冲黏上来,跟他补完这些天缺席的山上八卦的,也是步九八。
第一件大事,便是失踪的流时捎了一封信回来。
帮他捎信的是临安城一个行脚商,预备北上做买卖,会途经清都山。同处长江以南,清都山离临安城不远,饶是如此,这封信也在路上花了十天左右。
流时想必早不在临安了。
信大意是请师祖恕罪,他决意离开清都山,往后所作所为皆与前门派无关。
衣轻飏倒想起另一件事。十七的故乡便在临安,师徒俩曾有约定,今年生辰会带流时去那。立夏,流时离开清都山那日,便是他二十岁生辰。
枕潮剑,也为他带走了。
仇上辈子报了,这辈子他们也没恩怨。即便衣轻飏对流时观感仍恶,但只要流时此后老实点,安生点,那些旧怨也没什么可回忆的。
大师兄这几日不在山上。
二师姐也下山去历练,临走前留在衣轻飏房里几件新做的夏衣。薄绸轻纱穿上身时,炎炎夏日便来了。
衣轻飏无聊坐在廊下纳凉,背贴着木板,有一下没一下地扇蒲扇。蝉鸣匿在荫凉里,九七九八坐一旁,边啃西瓜边唠嗑。
“往年三师兄这时候都下山浪去了,今年奇了怪了,居然在山上也待得住。”叶九七说。
步九八把西瓜籽吐在蒲扇上,他咧起嘴,有个没吐掉的籽黏在他嘴皮下边,“什么奇了怪了,三师兄那是因为山下有豺狼!”
叶聆风道:“你说三师兄被一群小妖臭骂三夜的事?”
衣轻飏蒲扇半遮的眼倏地掀开,“什么?三儿被骂了?”
他弯起唇角,“怎么骂的呀,说来听听。”
步九八啃大口西瓜:“还不是他自己,沾花惹草,好像把那群小妖的大姐头给招惹了,小妖们明知不是他对手,便夜里变成蚊呀蝇呀的在他耳边嗡嗡嗡,说他表里不一,衣冠禽兽,有辱正道……嗐,总之怎么难听怎么骂呗。烦得三师兄没法,在山下几夜没好觉了。”
“哈。”衣轻飏懒懒扇一下,“该呀。”
叶聆风却蹙眉:“我也听说了,好些小门派被邪魔外道恶意找茬,每回等他们要应战时,那群邪道便脚底抹油跑得飞快,下回却还敢来。”
步九八咕哝:“不止小门派,我听说玄天观的几个弟子外出历练,也被几个魔修遛着玩,带他们在山上兜了七八圈呢。”
叶聆风道:“也不知这么多邪修从哪钻出来的,以前也没怎么见他们出来呀。现在还成群结队的,专欺负那些落单的修士。”
步九八摸摸手臂鸡皮疙瘩,控诉廊上躺着的人,“下回出门历练,九九你再敢把我一个人抛下!”
衣轻飏摊出一只手,得寸进尺的:“好处呢?”
“小的献上新鲜冰镇西瓜一半。”步九八把西瓜放上。
“上道。”衣轻飏拿到嘴边,笑容忽地戛然而止。
一半新鲜冰镇的……西瓜皮。
步九八哈哈哈大笑,一边觉得自己聪明极了,一边扇风。乐极生悲便是这么来的。蒲扇上的西瓜籽扑了他一脸,步九八懵懵的,还没反应过怎么回事。
衣轻飏憋到肚子疼,拍拍他肩。
故作悠悠一叹:“该呀。”
——
这些天,邪修们身上的变化,已在玄门中传开。
甚至六大派掌门又在玄天观开了次大会,说是探讨一下这些邪魔外道突然团结,是否有所预谋,又是否与异数有关。
清都山掌门缺席本次大会。
并请假称,回去收水稻。
其余掌门无不腹诽,这时节,收早稻是不是都早了一点?
事实是,这位大师兄回去的第一天,便用自己人工制冷的剑气给自家小师弟做了一碗冰酪。
哦不,是足足一摞碗。
某位小师弟平时恨不得长在凉地板上,这会儿倒不嫌热了,紧挨着自家大师兄坐着,肩贴肩,手贴手的,看大师兄低眉专注地刨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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