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们端来一张新椅,放在龙椅左侧。沈贵妃往上一倚,淡淡解释:“陛下尚在后头福宁殿休养,不便见客。使者既来了我大梁之地,便应守我大梁的规矩。”
“你们大梁真是好大的规矩!”
北狄使臣拍案而起,惊动在场一众官员。
淳王坐于柳相对面,懒懒支着下颌,眸光在那北狄使臣身上逡巡,不知想些什么。
他缓缓收回视线,移到户部侍郎郑允珏身后。淮王一副侍从打扮,抬起眼,与他眸光正好相对。
淳王露出询问神色,淮王向他轻轻一点头。淳王便弯起眼,朝他笑了。
“不知使者有何见教?”殿上沈贵妃瞥见淳王神色,不急不忙地问。
“哼,你们大梁已轮到要你一个后宫中人做主的地步了?”北狄使臣叫起身边一众随行官员,“大家随我闯到后头去,瞧瞧他们大梁人究竟耍的什么花招!”
大梁官员们终于坐不住,纷纷拍案:“你们敢!”
沈贵妃陡然厉声:“来人,给我拿下他们!”
百官们又纷纷神色一慌:“殿下,不可啊!北狄遣使臣议和,怎可与他们兵戎相见?”
却见随行使团的平阳府兵冲进紫宸殿,并不拿下北狄人,反倒将他们及贵妃团团围住。
“这、这是做什么?!”
“围错人了吧?!”
柳相横眉,扫向云舟遥:“云帅司这是要谋逆?”
经他指点,众人才醒悟,转向座下一袭朱红官服的云舟遥。
只见他缓缓站起,不急不忙道:“只怕谋逆之人,是诸公吧?”
殿中官员本想好了一肚子话辩倒他,不料云舟遥说出此话来,下意识并非反驳,而是一噎。
毕竟,他们也清楚自己做过什么。
殿外远远传来兵甲喧闹之声,隐隐窜有火光,想是北宫卫军发觉异样来救驾。
柳相紧盯着云舟遥:“云帅司,莫要以卵击石,你只带了五百兵士入宫,北宫卫军有两千,你能如何?更别说宫外还有西京守备军一万。”
“我不与谋逆之人多言。”阿一淡淡笑道,“况且我还有贵妃殿下与诸公在,他们群龙无首,又能奈何我?”
沈贵妃面色阴沉,忽而发笑:“云大人倒是胆大冒进,西京皆是我的人,也敢来闯。小心本宫治你一个御前行刺之罪!你说本宫谋逆,可有凭证有诏书有圣谕?”
“此为陛下口谕及太后懿旨!”
淮王手举懿旨,缓步出列,冷声质问沈贵妃。
“陛下未曾有负于你沈怀泠,而你却以权谋私,隔绝内外,意图谋逆!百官万民当诛你为首恶!”
殿中官员震动不已:“淮王殿下!”
沈贵妃扬起下颌:“原来是淮王殿下借了懿旨,便来我这儿强词夺理?”
淮王字字郑重:“我所言每个字,都没诬蔑你沈怀泠!”
沈贵妃淡淡摇头:“我便是认下后面桩桩件件,你说的第一句,我却不敢苟同。”
他狭长眼眸眯起,扫过阶下神色各异的淳王、百官及使臣,阴鸷一笑:“你们这些人心里都清楚,到底是我有愧于他,还是他有愧于我!但是你们都不敢说出口——”
他重重一拍龙椅扶手,嘶声道:“你们怕!你们惧这把龙椅,惧这天下无上的权力,惧你们的脑袋掉了地!”
众官员被这动静震得身子一抖。
“在我还是御史,还是你们之中的一员时,便将你们这副嘴脸看清了!”贵妃冷笑,“皇帝想要什么人,你们敢明着说一个不字?我可以撞柱明志,可你们呢?一旦与你们利益无关,嘴上说得好听,却放不出一个屁!”
“当年朝堂诸公若有一人为我说话,何至于今日?何至于叫昏君十年不上朝,何至于叫我沈党肆虐,何至于叫北狄直入中原,而诸公只能如丧家之犬摇尾求和?”
他嘶声大笑。
“所以这就叫报应!”
“谋逆?祸国?诸公,只要谁坐上这把椅子,即使他就是祸国之首,你们也只会指责无辜之人的。所以我有何可惧?”
他看向淮王,阴冷开口。
“淮王殿下,本宫说过,西京皆是我的人,你敢来闯便该想好后果。”
此时,搜遍后头整个福宁殿的兵士慌张来报:“帅司,福宁殿上下都不见陛下身影,只有淳王妃在后殿!”
阿一、淮王及郑允珏都惊疑不定。
淮王望向淳王,而淳王亦紧盯着他,缓缓笑道:“皇兄,若无贵妃示意,我怎能从层层封锁的西京城送出密信,又怎能将你与云舟遥骗来西京?”
淮王脸色难看:“你骗我?”
沈贵妃没兴致再看这种兄友弟恭的戏码,淡淡命令道:“把他们拿下关押。”
淳王点头,轻轻招起手,紫宸殿暗处便闪出无数寒兵铁甲的卫军。郑允珏即刻挡在淮王身前,阿一过来拉住那位北狄使臣,二人依在一起。五百府兵见情况有变,急退回护阿一几人。
北狄使臣依着阿一,低声开口。正是抱元子的声音。
“阿一,不对……”
阿一看去,那些卫军先朝贵妃及沈党围去,将这些人控制住后才来与他们对峙。
果然,沈贵妃也发觉不对:“淳王?你要倒戈?!”
淳王依旧笑得无害:“贵妃殿下,我思来想去,在被你扶持登基,和我平息你的叛乱然后名正言顺登基,这两者中选一样,显然后者对我更有利。”
他又向淮王邀功般说:“皇兄,你看,我可没骗你。我和贵妃可不是一伙的哦。”
淮王紧紧攥着郑允珏手臂支撑,一时半会还无法接受。淳王由自己看着长大,何时变成……
淳王妃柳氏自殿后走出,看着眼前画面,双眉紧蹙。
柳相向她招手示意,淳王妃却不动,眼神默默落在云舟遥及北狄使臣身上。
贵妃终于想通其中关窍:“原来如此,柳相之所以投至你门下,自这门亲事结起便开始了。可你只有行在卫军五千,如何能对付宫外一万守备军?”
淳王笑道:“我不需要对付呀。殿下您常居后宫,只要我有您的诏令,西京守备军谁敢怀疑,谁又敢轻举妄动?”
听到这,贵妃也不由面露赞叹之色:“倒是我常居后宫,眼界狭隘了。”
贵妃话头稍顿,阴鸷一笑:“可你不会以为,你这位皇兄及这位安抚二路的云舟遥,真的会毫无成算便闯进行在吧?”
“什么意思?”淳王神色微滞。
“贵妃殿下着实好手段。”阿一淡淡笑道,“一万神武北军自河东南路秘密调来,果然还是没瞒过您的耳目。”
淳王阴沉道:“为何我没有得知?”
沈贵妃不在意地说:“本宫只要天下大乱,至于谁登基,干我何事?”
淳王神色不定,正要说些什么,外头传来一阵骚动,卫军统领一脸凝重地疾步入内,禀道:“淳王殿下!北城门被淮王带来的五百兵士突袭,城门大开,城外埋伏的神武北军此刻正直奔北宫而来!”
淳王咬牙,艰难地想要开口。
柳相忙开口道:“殿下莫急!我们有陛下圣旨,云舟遥无诏调兵,是为谋逆!我们只需发旨向周围各路,诏他们往西京救驾,一万神武北军根本不足为虑!”
“眼下,我们只需守住行宫,只要守住半个月,等到救兵前来,淮王及云舟遥谋逆之罪便逃不了!”
淳王也想通其中关窍,行宫壁垒坚固,宫墙高筑,不可能短时间内攻破。况且他们还有淮王和云舟遥做人质……
“来人!拿下淮王等人!”
却不料,本在阶上冷眼旁观的淳王妃忽掏出一道旨意,高呼道:“住手,此为陛下遗诏!”
众人皆惊。
只听见那道坚毅的女声,回荡于大殿之内:“陛下遗训,诏淮王即日登基为帝,剿灭沈党及淳王叛乱!如有不从者,均视为其谋逆同党,人人得而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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