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神棍们搞出些名堂,敲门声蓦地消失。
满屋子道士屏息盯着那扇门。
倒不是他们害怕。若外面是不渡界那群魔修妖修,他们早冲出去一决高下了。
但面对未知,是个人都保有畏惧。
“嗯?”耳朵紧贴着门板的散修道,“脚步声?好多好多脚步声?”
后来声音越来越响,大家都听清了,这些步子大多都很轻快,朝祠堂方向而来,间或参杂些欢声笑语,在庆祝什么节日一般。
那散修透过窄细门缝,只看见一团团幽蓝模糊的光晕。
散修还待细看,倏然一双眼瞳隔着门板与他对望。
“啊啊啊——鬼啊!”
散修吓得屁滚尿流往后爬。
看来怕鬼是刻在人骨子里的恐惧了,捉鬼道士都不例外。
“闪开,我来。”司青岚撇开这些不中用的修士,来到门前,正要弯腰去看。
咚咚——
那催命的敲门声又响起来了。
咚咚——
同时传来一道甜甜的女孩声。
“里面的姐姐,你能放我进去么?外面雨下得太大了,我都要被淋湿啦……”
神像下的衣轻飏眼皮子一跳。
这声音……
可太耳熟了。
她怎么知道我是姐姐?司青岚心中奇怪,一面警惕地按住剑,一面反问道:“你又是谁?一个小女孩为何天黑了不回家,还往山上来?”
那女孩咦了一声,隔着门板也能叫人想象出一个小女孩疑惑歪头的画面。
“姐姐和里面的哥哥姐姐们,不是因为今天是爹爹的忌日,所以才来祭拜的嘛?”
单单一句信息太多,道士们悚得鸡皮疙瘩起来。
“这个两百多年前的好官是她爹?那她不是野鬼是什么?”
“她还知道里面有多少人!”
司青岚沉吟:“奇怪,我怎么没感受到鬼气?”
“反倒有一股若隐若无的……”纳兰泱走来,与司青岚互相看了一眼,肯定道,“是妖气!”
不知这祠堂是否有何禁制,削弱了他们对外界的感知能力,直到那女妖贴在门板后说话,才开始察觉出外面是个妖。
不对,是一群妖!
数量多到惊人!
那一团幽蓝光晕便是一只妖,这些妖修为虽浅,但漫山遍野的数目也足以让屋内修士们够呛。
最好,还是别和他们起冲突。
司青岚继续问:“你真是这位地方神的女儿?”语气半带威胁,“若你不说实话,我们便不会放你入内。若想祭拜,还请明年赶早吧。”
众人还以为这女妖多厉害呢,结果,司青岚这半真半假的一句便叫她哇的大声哭起来。
“呜呜呜不要!求求姐姐,不要让我和爹爹分开!”
“呜呜呜爹爹,你怎么死了还那么惨!我连见您一面都做不到,呜呜呜,我太没用啦……”
其声哀戚,其哭悲恸,堪称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衣轻飏手撑着神像坐台,靠进石壁面无表情,无话可说。
“太感人了,”有修士抹眼泪,“这年头,妖怪都比人讲孝心,她爹死了这么久居然每年还来祭拜。”
衣轻飏:谢谢,但她爹还没死透呢。
“我们也太狠心了,”有修士红着眼圈,“她还是个孩子呀!她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衣轻飏:哈哈,两百多岁的孩子么?
司青岚心底还有些疑虑,但也被哭得心软。
“呃……我们可以放你进来,但屋里人实在太多了,让你的同伴在外面等着,我们只放你一人进来,好吗?”
这小姑娘也真乃神人,说收便收。司青岚话音一落,她半点哭腔都没了。
“好啊好啊,姐姐你真是个好人!我和爹爹都会感谢你哒!”
司青岚:“呃不了……你一个人感谢我就够了……”
说实话,她也怕鬼。
门就这么稀里糊涂开了条小口,小姑娘灵活地钻进来,先不由分说给了司青岚一个感谢的抱抱,而后咬着手指头,打量了一圈满屋子怪叔叔。
小女孩没发出半点「你们是谁」的疑问,而是眉眼天真地问:“你们都是来祭拜爹爹的吗?我真是太开心啦,居然还有人记得爹爹,谢谢你们来陪爹爹!”
“呃……”
大家不忍心对一个小女妖说真话。
但……来陪爹爹?
这是什么意味深长的潜台词?怎么让人瘆得慌呢?
小女孩哒哒哒奔到神像前,眼睛一直没离开那尊神像,极认真地拜了三下。
“虽然长得完全不像,但也勉强凑合啦。”她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
“上香上香!”小姑娘先掏出一篮子野山果,踮着脚尖,旁若无人地在香案上仔细摆成两排。每一个山果都洗得干干净净,泛着光。
又掏出三根香一根烛。
小姑娘似乎才发现自己不会点火的术法,往常都是手下帮忙,只好求助旁边杵着的一个道士:“道士哥哥能借我点火吗?”
那白青道袍的道士手中没有符纸,只是弯腰,把手掌递至她面前,小姑娘盯着他空空的掌心,正疑惑着,忽地,一小簇幽火神奇地自其中升起。
无物起火!
“好厉害的法术!”小姑娘眼里闪着光。
如果我也会这种法术,是不是就能让这些打扰爹爹休息的人,去陪爹爹了?
她不由仰头,看向这道士的脸。
白青道袍的道士见她望来,极温柔地笑起来。
他昳丽眉目间,跃过幽火的光影,似有千般诉说万种情绪化为惊澜,自他眼中涌起,又无声无息归于那双眼的深处。
狭长眼尾弯起,道士带着温柔的笑意。再看时,只余那层略略的光焰浮于表面,衬他鼻目深邃、丹痣灼眼。
小女孩怔在原地。
渐渐,目光由不可思议、难以确信,转为涣散出神。
“好像又做梦了……”小姑娘捂住胸口摇摇头。即使如此,她眼睛仍像长在那道士身上似的,不舍得挪开。
道士却继续弯腰问她:“我叫衣轻飏,你叫什么?”
小女孩眨眨眼。
小脸被这双手揪住:“问你话呢小姑娘,你叫什么?犯迷糊呢?还是做梦呢?”
他毫不留情,用力一揪——“现在呢?醒没醒?”
其他修士只觉得衣道友下手太狠。
瞧瞧,都把人小姑娘揪哭了!
却不是方才那种夸张至极的哇一下。
泪珠无声无息往下坠,小女妖却好似没有察觉,只红着眼盯着眼前人:“我……我叫……吹盏……”
她眼神定定。
“爹爹给我取的名字,不是坟头草,是吹盏草。”
——
约两百年前。
某位取字舟遥的探花金榜题名后,便因屡屡触怒皇帝,一路贬至梧州,越过岭南,深入不毛,堪称该朝仕途史上之最。
一路却还乐呵呵,号称乐得自在。
某日,这位「史上之最」上山自力更生,柴没砍多少,筐里还多背回个小妖精。
院子里,某布衣道士和某舟遥探花蹲在竹筐两边,对视着,久久不言。
后来他们产生了如下对话——
“柴呢?”
“山上种着。”
“柴刀呢?”
“沟里躺着。”
“这又是什么?”道士提起筐里的小妖怪。
“这是加餐。”某舟遥极肯定地点头。
“……”道士面无表情建议他,“扔了吧,是根成精的吹盏草,没肉。”
某舟遥一脸被欺骗的表情:“没肉?是坟头草成精?我说怪不得搁草丛里发光,还以为鬼火呢。”
吹盏草,一种岭南深山老林才有的神奇野草,草茎在光线极黑时会发出淡淡的幽蓝之光,随风一吹,便如晃动的灯盏一般,故得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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