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二师姐,我记得了。”
也不全是噩梦,衣轻飏回忆起那道白衣背影,心想,还有个莫名其妙、不知缘由的插曲。
牛车正停在山口,老牛慢吞吞地靠路边吃草,步九八站在车上远远瞧见他们便兴奋地招手:“二师姐!十七师兄!九九!”
“我们去了多久了?”徐暮枕牵起路边的老毛驴问。
笑尘子懒懒靠着草堆伸了个懒腰,道:“没多久,为师就睡了三四个时辰,你们便回来了。”
若是障,内外时辰确实会不同,徐暮枕越发肯定心中猜想,低声道:“师父,这回我们可能在山里遇见障了。”
笑尘子终于舍得掀起一边眼皮:“障?你们都能在这鸟不拉屎的山上遇见障了?”
“什么什么?”步九八好奇地凑过来小脑袋,“障是什么?”
衣轻飏坐在车沿上,在嘴里衔起那根随手折来的野草,凉凉道:“背你的书吧,九八!小心回去就被大师兄收拾。”
步九八转身,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你喊我什么,衣九九?”
衣轻飏眨眨漂亮的大眼睛:“九八?步九八?”
步九八被彻底梗住,义愤填膺地指住他:“你、你你你!你的尊师重道,兄友弟恭呢?我跟你再再再强调一遍——我可是你师兄!”
衣轻飏闲闲道:“知道了,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九八。”
步九八怒吼:“知道了你不改!”
衣轻飏向他那边歪头,天真无邪地问:“我知道了就一定要改吗?”
步九八发觉辩不过满嘴歪理的他,只能赌气:“你再这样,我再也不叫你九九了!从今以后连名带姓叫你衣九九!”
衣轻飏淡淡点头:“哦,那多划算,我也叫你步九八了。”
这边三个大人讨论着障的事,那边两个小毛孩关于称呼问题便扯了大半天。
最可耻的是,其中一个小毛孩,还是重生后披着层皮的老妖精。
又抓紧时间读了会儿书,步九八才后知后觉有些不对,疑惑地从圈满重点的书本里抬头:“不对啊,衣九九你怎的对提起清都山、提起大师兄这么的口气熟稔?”
衣轻飏不慌不忙地吐出口中的野草,坐在车沿上枕起双臂,一双漂亮的黑眼睛眨了眨,同样做不解状:“不是你说的你很怕被大师兄抽查功课吗,九八?”
步九八眉皱到一起,又舒展开,自己想通了:“原来是我说的啊。”
步九八完全没意识到衣轻飏那话压根就没在回答他的问题。
简直是个木鱼脑壳。衣轻飏心里一哂,转过头去,枕着脑袋继续闲散地看他的风景。
从一开始就说要跑,结果现在都走进清都山的地界了,人还稳稳坐在车上。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
徐暮枕跟笑尘子说了遇见障这事,却未详谈在障中所遭遇的事,大概是碍于步九八在场,想等回山上了再继续说。
司青岚因为方才发生那事心情有些低落,侧坐在老牛背上心不在焉的,徐暮枕为了开导她,聊到了清都山山脚下水田插秧的事。
都说修仙之人不食五谷,也不下庖厨,但与其他门派不同,清都山将下地种田这事更多视作了一种修行。
不过一般来说,都是用来锻炼小辈们的,像他们做到师兄师姐这辈分的,就不会再做这种重复简单无意义的农活了。
但清都山的大师兄不同,每年山下无论插秧、除草、割稻都必定会有他的身影。由于大师兄的带动作用,一些辈分高的师兄师姐若闲来无事,也会跟着和师弟师侄们下地。
笑尘子将其解释为修道的最高境界——返璞归真。
但这个「璞」,千百年来道门无数修士都无法说清,具体该如何来界定。
寻常人只知道有这个玄之又玄的境界便是了,可对于清都山上的弟子们来说,这个「璞」有一个具体可参照的代名词——那就是他们的大师兄。
清都山上无人不崇拜大师兄,不敬仰大师兄。甚至于包括那些早已叛出师门的叛徒们,在遇上清都山的容与君时,都得心甘情愿退上一退。
前者的例子如二师姐、十七师兄和步九八,后者的例子则如衣轻飏。
衣轻飏揪起路边一朵白色小野花,一个花瓣一个花瓣地扯,究竟是去清都山看一看呢,还是看都别看、直接跑路比较干脆呢?
但他这个扯花瓣的行为本身就已经很不干脆了。换了上辈子那个无恶不作的魔头衣轻飏,对上这种不清不楚、优柔寡断的行为都得白上一眼,再唾上一唾的。
等他薅完了一路的野花,还没纠结出个结果时,牛车就已经慢悠悠晃到了清都山山脚下。
清都山远远望去是很高的。虽然比不上昆仑、祁连这类名山那般高入云霄,但在平原的地界上,它有高到足够醒目,足够鹤立鸡群。
而且清都山山顶是没有雪的,一山全是青色,烟雨蒙蒙的。再加上山前坐落有一大湖,名为云门湖,远远望去水天一碧,倒真有遗世独立的仙山味道。
云门湖周遭先是为一圈芦苇荡包围,然后便是漫无边际的水田沃野。这么大的田地除了清都山的小辈弟子们会来耕作,自然还有村民们以此为生。
云门湖往南是清都山,往北便有一座小村庄,名为天水庄,大概是取此处山高可接天、开门可见水之意。
庄上人家还不少,也为了感念山上的道长们给予他们容身之所,村民们每年还会定时往山脚下放一些时令的蔬菜瓜果。
每回到换季的月份时,便有小辈弟子们下山,专门收这些蔬菜瓜果回来。
虽然山上大部分人不吃,但还是有些未辟谷的弟子需要的。而且云门湖的土地养人,种出来的蔬菜瓜果也鲜嫩多汁,即使是平日不食五谷的弟子,也愿意在这时开口尝尝鲜。
牛车从北边回来,先路过天水庄。
此时农忙时节,大白天的天水庄上也不见几个人影,只有农妇们坐在村口老槐树下补衣服,几个小孩在玩躲猫猫。
瞧见牛车来了,小孩们怕生,全躲回了娘亲身后。妇人们倒是经常见司青岚和徐暮枕下山的,虽然不便和男子打交道,但见了他们仍很热切,招呼司青岚说:
“苌弗君,您和梦安君打北边回来了?这回您二位又是去哪儿历练了?要不在我们这儿先歇个脚,喝口茶?不急着回去,反正都到山脚下了!”
司青岚忙摆手:“不了不了,就不劳烦各位了。”
“诶,这是从哪领回来的漂亮娃娃啊?”有眼尖的妇人瞧见步九八旁边坐着的小孩儿,惊叹不已,“哇,瞧瞧这小脸蛋,生得水灵水灵的,都叫人分不出是个小子还是个姑娘了!”
步九八作为一个知道真相的人自豪极了,热情介绍道:“张婶,这是个男娃,我师父新收的徒弟,我的小师弟!”
步九八着重强调了「小师弟」三个字,果不其然张婶说:“了不得呀了不得,我们九八道长都做师兄了!”
步九八腰杆都不自觉挺直了,鼻子差点翘到天上,让衣轻飏简直没眼看下去。
几个孩子都从农妇们身后探出小脑袋,好奇地打量衣轻飏,心底都惊讶极了——在他们有生之年,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哥哥呢!简直就像天上来的一样!
这时妇人们才注意到笑尘子这个老头子正靠在草堆上,半眯着眼不知睡着了还是没睡着,惊讶道:“笑尘子师祖也在呢!我们才注意到您老人家!”
“在,在,你们好,你们好。”笑尘子笑眯眯地拢袖点头。
牛车走过了他们,司青岚忙回头,才想起问一句:“张婶,你们瞧见我们大师兄没有?他在山下吗?”
张婶回道:“在的!在的!拐过去湖边上那块田,容与君就在那儿,和清都山那些小道长们一起在田里忙呢!”
正百无聊赖揪花瓣的衣轻飏听见了这话,身体下意识地僵硬了一瞬。
牛车缓缓往前,衣轻飏身体却仍保持着僵硬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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