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船身像忽然撞到什么东西,剧烈摇晃了一下。步九八慌乱跳起,瞪大眼睛:“怎么了怎么了?船怎么突然开始沉了?”却见周围人包括衣九九,仍岿然不动端坐如常,船身即使开始下沉,周遭欢笑声仍无异样。
步九八不由怀疑衣九九被什么东西上身了,慌慌张张地使劲摇他:“九九!你还坐着呢?船开始下沉了,咱们还不跑?”
“安静。”衣轻飏支着下颌,闲闲地侧首看他,“反正没什么大事,淹不死人。”
“怎么淹不死人?”步九八看他那端坐如常的样子便生气,急吼道,“我可不会水啊!”
衣轻飏这才稍稍认真起来:“九八,记住——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皆为幻境。勿要慌张,也勿要当真,保持冷静,等我……”
话没说完,船身猛地一抖,扑通全扎入水里。
“等你?等你什么!”
步九八惶恐不安,猛溺入水中,完全不懂如何呼吸了。
再往四周看,哪里还有衣九九的影子?他只感觉自己旱鸭子似的扑腾了几下,便越沉越深,逐渐失去了意识。
果然……步九八不甘地想,他这是上了一艘贼船。
——
和煦的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照在躺在榻上的美人一双眼睑上。
须臾,那美人眼帘微微动了动,如透明的蝶般在光线下振翅而动,美得动人心魄。这位图画般的美人,便像被画师最后在眉心添了一笔红,终于画龙点睛,从纸上活了过来。
掀开眼帘后,他目光颇为镇静,清醒得好似从未陷入沉睡。
只是这大大咧咧在榻上盘腿而坐的姿态,颇有些破坏了这幅美人图的美感。偏偏破坏者毫无自觉,甚至还抠抠后脑勺,抓了抓那头墨黑的发,有些奇怪——
这脑壳上戴的是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
衣轻飏趿起地上的鞋。能把所有鞋都穿成拖鞋,这一方面也算他的一种能力了。走至窗边梳妆台上一面尺寸颇大的铜镜前,衣轻飏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吁——
衣轻飏倒吸一口冷气。实在是……太伤风化了!
这模样完全是照着女子的妆发来打扮的。头上编髻簪钗,眉心依照原有的红痣画成莲花纹的花钿,粉倒是没扑,毕竟天生白皙,唇却抿了口脂,艳如烟霞。
最有伤风化的主要是底下那身衣裳。蚕丝纱制,丝绸滑如流水,半露不露的,把什么叫朦胧美演绎到了极致。
衣轻飏望着镜中这样的自己,不禁缓缓冒出个大大的问号:自己过去有一世投胎成女人了吗?他往下一摸,勉强冷静下来——还在还在,不要自己吓自己。
果然又是障,镜中的自己幻化成了前面某一世的模样。若是除去妆发,相貌是没什么变化,就是年龄嘛,比起少年大了几岁的样子,身高估计赶得上大师兄了。
衣轻飏又不觉有些无语。就这过于可怕的身高,这明显的喉结,画成啥模样,别人也明显认得出不是女人啊。
他一边无语一边开始看不惯地拆头发,拆首饰,披衣裳。反正他是厌恶自己那张脸,画得越好看越厌恶。
拿洗面盆覆面后,妆几乎洗得一干二净,他正找了块干净手帕擦脸,房门忽然敲了敲,又哐啷一声被人推开。
“阿一!你怎么还没打扮好,所有人就等你一个了!”
女子语带埋怨地走进,见到衣轻飏的模样不由拿帕掩唇道,“你怎么什么都还没化?头发还这么乱?这样怎么去排练?”
衣轻飏挑眉,问:“排什么练?”
女子睁大明丽动人的双眸,“什么排练?花魁出场的排练呀。你可别告诉我,你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三日后你就要作为花魁正式登台表演了!”
“劳驾。”衣轻飏觉得他要捋捋,“我今年几岁,这位姐姐?”
“十八呀。”女子探手摸向他额头,“也没烧着啊,怎么今天奇奇怪怪的,连自己年龄也忘了?”
那还好。衣轻飏心道,至少他们这还不算拐带幼小。
等等,花魁?
——他?
衣轻飏迷迷瞪瞪地被女子拉走,听她不住地念:“算了算了,再化也来不及了,反正只是排练,先这么着吧。阿一呀,你听我说,先按咱们预定好的位置上台,然后……”
他微微蹙眉,好像模模糊糊地抓到了什么线索。
当年为了以怨制怨,压制八大神器,他卜算前世,寻回了前世记忆,借前世之怨来压制神器之怨。
可这些前世,实在不是什么很好的记忆。衣轻飏寻回的记忆也不全,再加上他刻意不去回想,这些记忆于是全积压在他心海深处。如今他再在这堆破烂里捣鼓捣鼓,找了一会儿,便很快发觉出这是哪一世了。
果然是和美人图对得上的一世。
八大上古神器司人间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共八苦。神器各自封印的怨气也自然对应某一苦。衣轻飏当年放入美人图中,用以压制神器怨灵的正是他第二世的怨气。
其苦,为老。
这个第二世是衣轻飏给它编的序。因为拢共八个神器,一个放他现世之怨,七个放他前世之怨。他就只寻回了七世,谁知道七世前面还有没有前世?
衣轻飏并不管这些。他只按最开始太虚镜那一世的小屁孩为第一世,现今这一世就为第二世。
既有此说,他便有些理解了。于以色事人的花魁而言,容颜衰老自然便是最大的痛苦了。
他并无意追寻前世并自哀自怜。这种事在衣轻飏看来无异于吃太多了,找不到事儿干。他只想收回神器,但收回神器需得先破除障。
当务之急,是找到障眼。也就是美人图。
可惜,他那堆破破烂烂的记忆里并无美人图的影子。毕竟,是先有他的前世,后有他把前世的怨气放入美人图。谁也猜不到,神器会在障中以什么方式合理化它的存在。
头疼。
但它们懂得自己找上门,衣轻飏还是挺欣慰的。
这也是他这几年始终不急不躁的原因。须知,怨灵这东西,沾上一点便终身都甩不掉了,是最不该招惹的东西。而衣轻飏偏偏将它们全招惹了。
这些个神器,很大程度上已经刻上了他的影子,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算他不刻意寻找,它们也会带着一窝子怨灵找上他的门。
在他出神之际,女子已经带他到了排练场地。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一艘三层楼的大型画舫,常年漂泊秦淮河上。
从其他人的称呼中,衣轻飏知道了女子名叫浣花。又从浣花的口中,衣轻飏知道了自己原本准备的节目是剑器舞。这让他又颇为头疼——
所谓剑器舞,剑嘛,他倒是没什么问题。至于舞嘛,他这老胳膊老腿的,怎么还舞得起来?
“你要临时更换节目?”浣花又睁大了她那双明丽动人的眼睛,充满怀疑,“那你要表演什么,阿一?”
衣轻飏托着下颌思索,目光掠过舞台上的诸多乐器,最后落在其中一样上,指了指:“表演那个,如何?”
美人图是按前世记忆的逻辑存在的,要想找到它,必须得先按前世走完这部分剧情。即使叫他表演是赶鸭子上架,他也不得不上架了。
——
接下来三天,衣轻飏一面排练,一面在画舫上四处游荡,寄希望于能在船上寻到美人图。
而在障外,客栈里坐着的随逐已经濒临崩溃。
他无力地将双手撑在桌上,脸颓废地埋入:“我死定了……走之前大师兄对我千叮咛万嘱咐,照顾好这些小弟子,照顾好九九。结果呢?我不仅把九八弄丢了,还把九九也弄丢了。”
“我已经没脸见大师兄了,你们回去告诉他老人家——我随逐就此叛出师门,此生再不回山了……”
坐他对面的年轻师侄汗颜道:“没这么严重吧三师叔?咱们若再找不到人,要不先写信告知容与君,请他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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