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九八说:“嘿,就你瞎担心,我都说了,九九这种人怎么可能有事?到哪儿他都会逢凶化吉的。”
“那可真是谢您吉言了。”衣轻飏冲步九八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
九八道:“之前那只水鬼抢我的东西——就是我要送给二师姐的那个首饰,我第一天到那船上时就放在我房间里了,九九你买的那个玉冠呢?她们还你没?”
九八还没忘记他们上那艘贼船的初衷呢。
衣轻飏点头:“也还了。”
还先九八一步送出去了。
他眼前又浮现大师兄夸那玉冠好看时的神情,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耳朵尖痒痒的。
这时步九八瞧见他手里的画轴,一下拿过来:“诶,这是什么?”衣轻飏并无阻拦,九八展开后便呆了呆:“这不是……上回三师兄带我们去看的那幅画吗?”
叶聆风探过去,细看片刻:“这幅画倒是比那幅更为精巧,画工都不是一个水平的。”
他思忖了一下:“这不会就是,你们遇到的那个障的障眼吧?”
“障?”衣轻飏略略扬眉。
叶聆风解释道:“之前大师兄来了金陵城,带我们沿秦淮河寻你的踪迹,那时大师兄就确定你是被障给困住了。十七师兄给我们上课时不是说过障的事吗?这幅画周身浮动灵力,一看便不是寻常物。”
步九八并不常用的脑子,此刻难得开动起来,忽地想起了小时候的一桩事:“咱们小时候遇到的那个障,九九你不也从里面得到了一个法器吗?叫什么……太什么镜来着?”
“太虚镜。”衣轻飏纠正道。
“哦!”步九八点头。
他和叶聆风都是心思纯正的人,既然大师兄之前在九九屋里,肯定见过这东西,大师兄都觉得没问题的话,九九得到了,自然这东西该归九九所有。
不过九八仍有一点好奇,凝视这画半晌:“美人图?就一个背影,我可真没瞧出来有啥好看的。你说是吧九九?”
他抬头,希望寻得好哥们心有灵犀的赞同,却见衣九九神色复杂地垂眸,同样注视那幅画,并不言语。
步九八:“?”这画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他眼见少年眸光温柔起来:“我觉得,他的确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
叶聆风都诧异了一下,随步九八一个表情看过去。他们可不信,这世上会有比九九长得还好看的人?
而且,向来讨厌以貌取人的九九居然还认同?这画不得了呀。
——
晚饭时分,街边人家烟筒里飘出炊烟时,云倏仍忙着水鬼一案的善后事宜。
先与官府结案,然后还交卷宗。此案他们已查清,无关水鬼,遇害者身上同时出现烧伤和溺死的痕迹,皆与这场出现在秦淮河上的障有关。
想来,烧伤与溺死也是与障主曾经的经历有关。障主曾生活于秦淮河上,死后怨气积聚此处,引来他处怨灵,怨灵作祟才造成了这几场悲剧。
按理,处理完怨灵的案子,本该由他们修士最后超度其魂灵,助其往生。可障破后,却寻不到任何怨灵的痕迹,只能作罢。
随逐从府衙出来后,仰头询问道:“大师兄可要回客栈?”
“你先行回去。”云倏与随逐站一起,高他半个头,俯视着他道,“云门湖的早稻夏末便要熟了,我需去金陵城的米行一趟,商议今年的米价。”
随逐一听便头疼。
这米价最不好商议,今年若是丰收,免不了得被城里的几家大米行联手压价。大师兄商议米价,是替清都山山下天水庄的人家做代表。去年天水庄的人便是因稻米丰收被强行压了价。
“大师兄您老辛苦。”他风趣道。
随逐拱手送行,目送云倏背着剑消失于街巷的人群中。
独自处理完米价的事,云倏却并未回客栈,而是先绕道去了市集街角的一家首饰店。身后背着的守一剑轻轻嗡鸣,他便知道,送给小孩儿随身携带的护身符曾来过这儿。
柜台的店家正用软巾擦拭晋朝的釉瓷碗,余光瞥见一位面如冠玉、凛若寒剑的道士走进,为这气度惊奇了一下,随即换上笑脸:
“不知这位道长光临小店是想看些什么?”
真是怪哉,最近金陵城怎的来了这么多道士。
却见这位道长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个仙鹤云纹白玉冠,店主仔细一认,正是前几日从他这儿卖出去的东西,不由诧异道:“道长,您这是……”
云倏点了下头,客气道:“劳驾。我来取一样落下的东西。”
——
衣轻飏下楼,走了一半在楼梯口停住,视线落在门口,眼眸微眯。
大师兄刚出门回来,怎的又被纳兰泱那丫头给缠住了?
衣轻飏暗暗盯着那边,下了楼在九八他们一桌坐下,从筷子筒里瞧也没瞧随便抽出一双,「笃笃笃」地在桌面上对齐。步九八听他「笃」了半天,忍不住从大海碗里抬起头:
“你干嘛九九?糟践筷子呢?”
衣轻飏淡淡收回手,跟店小二要了一碗特大份鸭血粉丝汤,状若随口一问:“这案子也查完了,怎么玉妙宫的人还不走?”
鸭血粉丝汤清淡,在他如今能被准许吃的范围内。
步九八没听出他话里有话,也随口一答:“之前我被困在障里不就是纳兰道友花钱救我出来的吗?按理我们清都山该还她账,可纳兰道友执意不收,三师兄就说请她们玉妙宫的人留下来吃顿饭。”
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衣轻飏夹了片咸萝卜闷闷地嚼:“这要吃到几时?”
步九八没心眼地说:“她们明天就走啊。”
衣轻飏脸上的闷闷不乐随即消散,享用美食的动力噌的就冒上来了:“我去瞧瞧我那碗鸭血粉丝,怎么还不端上来?”
九八从碗里看他一眼又低回头,懒得管他。
衣轻飏悠悠负着手,大爷散步似的,绕过一干用饭的同门们及玉妙宫女修,嘴上说着去看看后厨如何,实则脚已经往门口迈过去了。
他往门框上一倚,两手抱臂,街溜子似的吹了声口哨。
“哟,纳兰道友怎么还不去吃饭?我看你桌上那碗粉丝都要坨了,不吃实在可惜。”
纳兰泱正向容与君请教问题请到兴头上,被衣轻飏突然岔入,袖子底下暗暗捏紧拳头:“我一口没动,不介意让给衣道友。”
云倏替纳兰泱解释完修道上的问题,立在石阶下,微微眯起眼望向门上站没站相的阿一。衣轻飏对上他的视线,弯眼现出一个笑容,模样乖巧,嘴里却还在刺着纳兰泱:
“那可真是巧了,纳兰道友。我也一向觉得,该让的就得让,不该让的就绝不拱手相让。”
云倏又向纳兰泱说了几句,衣轻飏便亲眼见到他大师兄刚还对着纳兰泱神情平和,一转向他,整张脸便冷了下来。衣轻飏不由往后瑟缩一下,可怜巴巴地看着大师兄一步步走近他面前,伸手——
衣轻飏闭眼以为要挨个弹脑瓜崩。
……
结果什么也没发生,空气中还传来一股——淡淡的米粉清香?
睁眼再看,大师兄正将一袋纸包的蒸儿糕递他面前,有些生硬地说:“回来时顺便买的。下午的那块是从你三师兄那儿顺来的,所以不够。现在应该够了。”
衣轻飏双手捧过。热乎乎的,软绵绵的,像熨帖在他心上,一阵阵地使他心中发软。
“进来吃饭,外面风大。”云倏垂眸看着他说。
十六岁的衣轻飏仍比他家大师兄低半个头。由于身高的缘故,云倏已习惯对任何人都垂下眼睑说话。淡薄的眼睑略略低垂,总是使他不皂色的眸色愈发幽沉,令人难以分辨他真实的情绪。
而衣轻飏却对着这样一双眼眸笑了,带着蒸儿糕夹层里芝麻糖一样甜丝丝的味道。
云倏没有尝过,却已先知道它有多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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