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这么担心你,也一定是有理由的。阿一,你以后要再溜出去玩,记着怎么也得给大师兄留封信啊。”
衣轻飏垂头深深反省:“下次不会了,我保证。”
司青岚轻轻敲了他脑门一记:“行了,这话跟你大师兄保证去吧。”
回到云台,衣轻飏径直去了正堂,没见着人。他微微屏住呼吸,轻手轻脚绕过屏风,便见大师兄正盘膝坐在后廊上,身边空着一个蒲团,像是留给他的,但衣轻飏不敢坐。
“回来了。”
这话不是问句,云倏背对着他,平铺直叙地说。
衣轻飏摸不清大师兄现在的心情,跪坐在他身后,乖乖点头道:“我回来了,大师兄。”
云倏拍拍身边的蒲团,淡声道:“坐到这边来,让我看得见你。”
此时暮光已越过远处的群山,愈发西斜,月亮从东边慢慢升起。
衣轻飏乖乖坐下,十分乖顺地先行认错道:“大师兄,我已知错,下次一定不会再犯了。下回无论去哪儿,我一定记得回来的时间,也一定记得给你留信。”
云倏没有应声,而是侧过头,常年笼罩一层寒雾的不皂色双眸,此刻以一种极其专注的姿态注视他。这给衣轻飏一种错觉,似乎他已经透过他的眼睛,将他这一行带回来的疑问都看破了。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问大师兄上辈子是否去过不落渊,这辈子又是否还记得那些前尘往事。可他终究又将这些话咽下去,他察觉到他们二人正在某种状态上达成一个微妙的平衡,这个平衡既微妙也危险,如果一旦被打破,他们二人都有预感,某种不可控的情绪便将溃堤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衣轻飏觉得自己现在便像踩在某条尚可控制的底线上,小心翼翼向外试探。明知不可逾越,却仍想踩过去看看。
因而衣轻飏探过身去,在云倏仍在对着他这张脸出神时,鼻尖几乎贴到了他鼻尖,歪着头问:“大师兄不说话,就是不生我的气了吗?”
他清晰看见,大师兄幽玄的深瞳在他临近时蓦地放大,倒映他完整的面孔。衣轻飏的气息也不自觉随之停滞,夜风伴随云雾寒气拂过他们的面颊,他们的呼吸伴着风声清浅起来。
不知静默了几息,大师兄忽然伸手,捏住他的鼻尖:“缺了半日的功课,罚抄今日要学的第三洞神经……”
“三十遍?”衣轻飏抢答道。
云倏眉梢微挑:“挺自觉。”
衣轻飏翕动鼻尖,笑容沾上甜丝丝的味道:“都是大师兄教得好。”又故作黯淡,“不过,我还是讨厌三十遍。”
云倏起身,弯下腰在他鼻尖轻轻一点,“讨厌就不要再犯。”
“大师兄你去哪?”衣轻飏忙不迭跟他转身。云倏给屋内点好灯,扶着门框侧身道:“去给你拿晚饭。别在那儿摸着,到这边有光的地方来抄。”
衣轻飏拿起桌上的灯盏,去架子上寻到第三洞神经第一部 尊经,在书案上铺开纸面,左右各准备一个砚台一支笔,先伸个懒腰揉捏指骨,万事俱全,左右开弓抄书。
熟话说一回生二回熟,三回便当喝水吃饭一样是常事了。
刚抄完一遍,衣轻飏眼神掠过书案,落在了靠在案沿边的守一剑上。大师兄居然忘了把守一剑带走?
不该呀,对一个剑修来说,贴身佩剑可比媳妇儿还要重要。
衣轻飏不禁起了玩心,拿笔头对着剑柄戳来戳去,好像在逗什么稀奇玩意儿。
稀奇玩意儿?这还不稀奇吗,这可是比大师兄媳妇儿还重要的佩剑啊。不过大师兄这样色儿的牛鼻子剑修会有媳妇儿吗?衣轻飏没想象过,也不敢想象。
起了玩心后,抄不抄书也就不重要了,衣轻飏扔下笔,从衣襟里取出一枚铁旮瘩戒指,正要从里面掏出自己今天得来的老伙计,甫一触到芥指,一阵絮絮叨叨的聒噪声音便钻进他脑海里。
“臭小鬼!快放本尊出去!”
“你信不信本尊拆了你的芥指!识相的快放你祖宗出去!”
衣轻飏:“……”
差点忘了这位小祖宗。
芥指上方忽然传来些许动静,骂累了的赤混立即原地站起:“你大爷的!你个孙贼总算想起你爷爷了!”
“你想把本尊困死在这里?臭小鬼,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本尊跟天界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你祖宗都还没出生……”
衣轻飏压根没搭理他,只从芥指里取走了另一样东西。
芥指打开时,赤混也能感知到周围环境,不由怔了怔:“你在什么鬼地方?怎么灵气这么重?哪个大灵脉吗?”
衣轻飏打算给他透透风,也就没关上芥指,也不回答他,只是摆弄手中取走的这样东西。
——也是一枚小小的黑色戒指,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毫无光泽,烛光印在它身上时仿佛被吸走般,反射不出任何光亮。
“不对呀,你个修怨力的,住在灵脉做什么?”赤混席地而坐,托着下颌煞有介事地推理,“而且这么大的灵脉,千年后早该被几个大门派占尽了……我去!小鬼你不会在哪个大门派里吧?”
赤混才注意到衣轻飏身上穿的衣服:“这是……弟子服?”
他眼露诧异,脑回路随即向另一方向狂奔而去:“小鬼你牛掰啊!混进道门做卧底这招你也想得出来?我那些属下要有你这脑子,千年前我也不至于和天界打得如火如荼,还赢不了他们了!”
“纠正一点。”衣轻飏向空中抛出那枚戒指,而后接住,“您老不是和天界打得如火如荼,而是一剑便被人玄微打得满地找牙。”
“……”赤混咬牙切齿,“臭小鬼你到底站哪边的啊?”
衣轻飏微微一挑眉:“做我们这行的,当然是站老祖宗您这边的了。”
赤混满意了,不自觉得意得鼻子翘到天上去:“那是,本尊可算是所有邪魔外道的祖宗了,哪个邪修见了本尊不得称一声老祖宗?”
衣轻飏笑了一声:“当然,被打得满地找牙的老祖宗。”
赤混正欲恼羞成怒,便见那枚平平无奇的戒指忽然在衣轻飏手中奇妙变化,化作了一根棍,又化作一把白伞,他眼前一亮道:“这玩意儿神啊!也是你从浮幽水里得来的宝贝?还能再变吗?”
衣轻飏将伞撑开,试了试这「武器」的熟练度又收拢:“我家大师兄说了,屋里打伞长不高。”
赤混无语片刻:“你搁本尊这儿装什么乖?演入戏了是不是?况且你家大师兄能说这种话,要么他人是傻的,要么当你是傻的。”
少年衣轻飏漂亮的小脸蛋蓦地冷了冷:“你懂个屁。我家大师兄是对我的身高寄予厚望,你这种邪修是不会懂这种师兄弟之情的。”
赤混无了个大语:“我这种邪修?小鬼你刚刚不还说和我一边的吗?”
衣轻飏又不搭理他了,专心摆弄自己上辈子的老伙计。白伞在他手中再度变化,变为弓、刀、枪,最后幻化为一柄剑身玄黑的长剑。
衣轻飏眸光微不可察地沉了沉,掂了掂剑身,将它轻轻靠在了案边的守一剑旁。
这画面太过眼熟,他甚至开始以为这场重生只是一次梦,而现实的他还身处浮幽山顶,枯坐于禁阵中心,终年保持静静端详这两柄剑的姿态。
赤混没察觉他目光的深远,仍自来熟地絮絮叨叨:“对了小鬼,你这宝贝取名没?我觉得叫千变魔剑可以的,既点明特点,还霸气威武,你觉得怎么样?嗯……不够霸气,还可以加个无敌,就叫千变无敌魔剑如何?”
“心领了。”衣轻飏从回忆里抽身,冷不丁说,“它已经有名字了。”
“什么名?”赤混不认为有什么破名字能比得上千变无敌魔剑。
“绕指柔。”衣轻飏凝视两柄剑的眸光在烛影下微微柔和。
“绕指柔?娘不拉几的。”赤混嘟囔,“小鬼你这名也太拉胯了吧?本尊可是很看好你的,你这种水平的邪修,称霸当今魔妖两族简直小菜一碟,到时候法器叫这名,传出去多拉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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