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就算暴露了又如何?
衣轻飏心中不由讽笑,大师兄又隐瞒了他多少事?又或许,大师兄对他竭力隐瞒的这些事实早就洞若观火,知道得一清二楚?
再深入些讲,大师兄又何必让他知道这些?他对大师兄来说,又哪里算得上关系好到这地步的人?
锵!
手中的剑蓦地被云倏打落,呈弧线抛向空中,在衣轻飏睁大眼睛时,撩过他脸侧的发丝,堪堪擦过,哐的一声落地。
与此同时,云倏的剑行云流水般接上,毫不留情地贴近衣轻飏脖颈。要害被遏住,衣轻飏不敢动弹,喉结轻微地咽了咽。
“我比不过你,大师兄。”他索性撇嘴,“您这是欺负人。”
云倏撤剑,淡声说:“若你专心些,结果不会这么快。”
衣轻飏垂下眼帘,语调可怜:“我知错了,大师兄。”
他总是这般,认错认得比谁都快,至于是否出自真心实意,只有他本人知晓。
“方才你若用今日学的剑法,轻易便能接下。但,你犹豫了。”云倏平静地分析。如果能捂脸,衣轻飏现在一定无比懊恼地捂脸了。他就知道瞒不过,硬着头皮上必定会被发现。
现在,他也只能小媳妇儿似的「嗯嗯嗯」点头。
云倏顿了顿,不皂色的雾眸敛下,像在沉思:“大概……是不熟练引起的。不必自责,阿一,我只是在提醒你做一件事时便应专心,不做时才可将它全部置之脑后。”
“将今日这招剑法练熟,晚饭前我会来检查。”
这意思就是,若没过关,晚饭便不必想了。衣轻飏已然辟谷,吃饭也顶多是满足口腹之欲,但大师兄显然比他更懂得如何拿捏他的口腹之欲。
衣轻飏不敢再懈怠——至少不再明面上懈怠,他一面专心练剑,一面琢磨如何更巧妙地隐瞒。
——
午后不用上山砍柴采药,而是轮到上十七的道法基础课。
十七这人上课向来是自己在台上讲书,讲得自在且专注,并不管底下弟子们如何。
按他自己的话说,便是一切随缘就好——爱听者自会专心听,不爱听者硬摁着脖子让他听,也不会见什么成效。
衣轻飏自然是属于后一类的。剑法课上不能发的呆,他全部留在了下午十七的课堂上。
“众所周知,凡人修道有三境界。”徐暮枕在台上悠悠讲书,“第三洞神为小乘境,第二洞玄为中乘境,第一洞真方为大乘之境。大乘者,若时机成熟……”讲到这儿,他明显顿了一顿,垂眉略黯然,“即可渡劫飞升。”
衣轻飏面上了无生趣,他隔壁桌的步九八举手,满脸写着「抽我抽我」:“十七师兄,若是飞升成功做了神仙,天界也是跟我们凡间一样分门派的吗?”
徐暮枕振作精神,笑了笑:“天界不分门派,不过也有地位区分。凡间飞升的神仙一般分为两流——一是成为一方神君的弟子,二是成为某位神君座下的神将。”
“若是弟子,便为上一流,居三清境。若是神将,便为较次一流,居四梵天。二者中最上乘的,自然是成为天尊座下弟子或神将,再次便是归玄微神君座下了。”
衣轻飏的耳朵动了动,敏感地捕捉到了「玄微」两个字。他尚不能确信赤混是否在诓骗他,可赤混也无理由撒这个谎。而且除了赤混,现今世上再无第二个曾与玄微接触过的人了。
如今唯一疑问的,是大师兄若真为玄微,那下凡的目的何在?转世历练,亦或是——赤混所说「天尊座下的一条狗」?衣轻飏有些烦躁地蹙了蹙眉。他不喜欢这个说法。
可无法反驳的是,玄微必定站的是天道这边。既如此,上辈子大师兄为何在最后一场比试中故意输给他?因为是转世,所以失去失忆了?
可能由于他隔壁步九八和叶九七的衬托,致使衣轻飏的发呆显得如此明显,十七终于点了他的名:“阿一,你来说说——对于飞升成仙,你有何看法?”
衣轻飏一怔,站了起来。原来叶聆风也正站着,回答十七的问题:“弟子认为,仙道贵生,无量度人。长生不老,乃至求仙问道,乃是我辈修道的最终所求,渡劫飞升即使败了,也算为道而死,死得其所。”
徐暮枕将温和的目光投向衣轻飏。
衣轻飏顿了顿,道:“弟子……并不如此认为。在世为人,已有诸多不易,为生活奔波而戴上诸多面具尚可以理解。”
他眸光转而冷淡,“但做了神仙,躲在泥像背后悲天悯人,俯瞰世间,其虚伪之态倒令弟子更为费解。”
叶聆风睁大了眼睛,在场有几个听得打瞌睡的弟子都醒了脑袋。
“这话若叫你其他师兄师姐听见了,必定要骂。”徐暮枕微微眯了眼,派出笑意,“但师兄我,对你这番见解倒颇为认同。”
“有人成仙仍未得道,有人终生身陷凡尘,却胸有大道。终究,成仙是否等于得道,还需你们今后一生去探寻。”
他轻轻叹息,眸光悲凉:“只是切记,问道之路……远矣。”
相比于衣轻飏因体质阴阳不调,久久停留在第三洞神初境炼形,流时展现出了极高的修行天赋。入门大半年,流时便从一个什么也不懂得凡人少年一路突破,由炼形至炼气,已然临近突破金丹的境界。
这等速度,近百年来道门各门派之中,也只有徐暮枕一人比得上了。两个天才凑在一堆,怪不得人家是师徒呢。
——步九八酸溜溜地嘀咕。
叶聆风一记敲在他脑门:“修你的炼去吧,九九都没抱怨,你个修炼天赋还不错的就别在这儿瞎抱怨了!”
步九八捂住脑袋,怒目:“衣九九这是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不用修炼!”
“嗯,知我者九八也。”衣轻飏深以为然地点头,将一张马吊牌扔到桌上,“八万急先锋,吃——下一个到谁?快出牌,麻溜点儿,我赶时间回去练剑呢。”
嚷嚷着要滚去修炼的步九八将一张牌扔上去:“嘿,尊九万贯插翅虎,九九你完了!”
“淦他大爷的,一张好牌也没有,打个鸟的马吊!”三师兄随逐躺在树下,树叶子盖着脸,长叹口气将牌扔出去。
栾小六纠结了很长一会儿,谨慎地落下一张牌,挠挠头:“我下对了没?九九,你快帮我看看——啊,下完这轮我就该回去煮饭了,晚斋又快开始了。”
“饭饭饭!烦烦烦!”随逐毛躁地把树叶子薅下,“成天做饭做给谁吃?一点胃口也没有,这山上也忒枯燥,菜素得人都要憋坏了!”
“三师兄,您哪是嫌菜素啊?”衣轻飏闲闲地丢下一张牌,“我看哪,玉游镇勾栏馆里的饭菜最合您老胃口。”
叶聆风不打马吊,只坐在一边帮傻头傻脑的步九八看牌,抬头纳罕道:“说起来,三师兄这回可有大半年没下山了,真是稀奇。”
“还不是你们大师兄,严辞勒令。”随逐长叹,“现在我都把守山门的弟子轮值顺序给背牢了,还是出不去。等我哪天憋死了,你们叫大师兄来给我收尸就行。”
“嗯?”随逐突然眼前一亮,挺尸般坐起来跟衣轻飏勾肩搭背,“九九,你去替我求求大师兄呗?”
“九九,九九大爷——您老人家面子多大啊,上回休假不归大师兄都没拿您怎样,您就替我说道说道呗。打今天起,你一年的伙食费我都包了。”
“烦着呢。”衣轻飏毫不客气地拂掉他的手,“谢谢好意,但咱俩不熟。”
晚钟第一声敲响,栾小六不管手中这局下没下完,蹭的站起身,“我得做饭去了!”
“诶!”步九八道,“这局我赢定了啊,你们谁也不准走!”
衣轻飏也扔下牌起身,懒懒伸了个懒腰,“六儿啊,我给你打下手,剩的边角料就留给我当报酬呗?”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