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已来不及思考灵芝为何在这儿,又是怎么找到他的,衣轻飏只从心底生出这样一股庆幸——
还好,还没只剩下他一个人。
——
赤混瞪圆了眼,看着衣轻飏完好无损地上岸,抖抖袖子,拿起石上的斗笠。
“你下去一共才两刻钟!”赤混惊诧地语无伦次,“我……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你怎么活着出来的?居然……一点事也没有?”
“才两刻钟吗?”衣轻飏给自己系上斗笠,笑了一笑,“我记得我下去可有十年了,乖孙贼,那还得多谢你啊。”
他朝赤混走来,赤混语无伦次往后拱:“我、我警告你!别靠近本尊!你你你!你说过的,咱俩的账上辈子就算完了!”
衣轻飏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那倒是。差点给忘了。”
上辈子他在底下待了十年才爬上来,干的第一件事捏碎了赤混最后一缕残魂。
记得当时赤混也是这副语无伦次的模样:“你你你!你别忘了,咱俩可是有约定的!”自己当时戾气那个重啊,还是太年轻气盛,居然说什么:“约定?那玩意儿就是个屁。”
尽管现在他还是拿这约定当个屁。
衣轻飏给赤混松绑,十分客气地说:“我找魔尊您呢,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勉强看您老有点用,就顺手救了,也算履行一个约定。”
“二者呢,我有个熟人,与您关系匪浅,我给您老搞没了,也没脸见他啊。您说晚辈这话说得对不对?”
赤混纳罕地抬头,啧啧称奇道:“我什么时候有关系匪浅的人,能跟您这号人物是熟人?您未必太给我面子了吧?”
衣轻飏微微一笑:“您儿子,算不算?”
赤混一怔,抠抠脑门:“哪个儿子?”
衣轻飏道:“放心,不知道就算了,反正他也没把您当爹。”
赤混哼了一声:“能和你混在一起,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衣轻飏轻松地提溜起他后衣领:“别想找机会跑喽。我知道您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直提防着呢。”
赤混奇道:“你要带我出去?”
衣轻飏笑而不答,一手将如今虎落平阳的无上魔尊提溜到空中,小孩儿用力扑腾双腿:“你给本尊放开!放开!本尊不要脸的吗?”
忽然,赤混诧然发现自己身处到了一个黑幽幽、忘不清边际的天地里,茫然四顾。
“他大爷,这是哪?”
衣轻飏的声音像从天上传来。
“尊主,这是晚辈的芥指。就暂时委屈您住下了。”
赤混默然片刻:“我去。”
他站起身,向远处走去,却好似永远走不到尽头,除了无边的黑暗仍是黑暗,“这是你的芥指?这完全相当于一个小世界了!你哪得来这么厉害的法宝?”
“自然是托您的福。”衣轻飏冷不丁道。
赤混感受到他话里的皮里阳秋,思索片刻,恍然大悟:“这玩意儿就是你从浮幽水里得到的吧?我只知道那底下,是当年天地初辟时残存下来的阴浊之气,过阴过浊而在潭底积集,多年后形成了幽冥之火。”
赤混的语气已有些激动:“除了这个芥指,你还得到了什么好东西?”
衣轻飏的声音不见了。
赤混朝天空吼了一声:“喂!你听到没有!本尊问你呢!”
毫无声响。由于太过空远,甚至连点回声的影都没激起。
“他大爷的!”赤混这才明白这小鬼打得困死他的主意,不由在地上坐下,低低骂了一声,“这孙贼!”
衣轻飏正顺着记忆中的小路从不落渊底出去。
当年天界封印赤混及他党羽的方法很简单,即是在不落渊上空形成一个逆风大阵,整个渊顶的气流和风力都受这法阵影响,致使不落渊成了只进得来、出不去的地方。没有人能破天尊座下首徒,神君玄微的阵法。
为防止魔族余孽从渊底寻其他路逃出,下面也设了个类似迷宫的阵法,无数条小路曲曲折折,终年迷雾弥漫。赤混在千年来曾派过几次他残存的属下进迷阵寻找出路,可无一不是进去了再也没出来。
赤混也渐渐放弃了无意义的牺牲,往土包里一躺,开始整日咒骂无上天尊和他的乖徒儿。
而今,衣轻飏却顺利之至地穿过迷雾,轻车熟路地在迷阵中穿梭。
直至前面出现一道一线天——两面夹峙的崖壁里渗出外界的些微天光,从中可以窥见一线蔚蓝天空。这便是迷阵,乃至整个不落渊的出口了。
衣轻飏不自觉仰起下颌,想在那一线天中寻仙鹤灵芝盘桓的身影。
当年他从浮幽水里好不容易爬出时,便是灵芝隐隐的鹤唳声引导他走出迷阵。而后透过一线天,他才看清灵芝是真实存在的,而非他这些年臆想出来的产物。
兽竟比人更通人情。当时的自己曾一度讽刺地想。
而今衣轻飏再仰望一线天时,幽深的眸中不觉染上晦涩的复杂与不解。
浮幽山距清都山远远不止千里之遥,就算灵芝得以飞来,它又如何知晓自己在此?更何况,认主的仙兽无法远离主人方圆十里。
而那时,大师兄又在哪?
作者有话说:
灵芝:我终究是只工具鹤罢了。
芥指就是储物空间。一般修道人士都会有,大小不一。
第30章 绕指柔|十二
进清都山山门, 抬头第一眼便能望见正对的天尊神像,磅礴宏伟, 垂眸众生。
第二眼注意到的, 便是山门上那一对对联,据说也是当年祖师玄微留下的手笔——
芙蓉白面,须知带肉骷髅;美貌红妆, 不过蒙衣漏厕。
衣轻飏觉得这两句甚妙。
于旁人而言, 这两句说的是一进道门,便应戒色、戒欲、戒一切妄念之想。于衣轻飏而言, 这话不过是时时警醒他这具皮囊是空, 这具灵魂也会成空,待到百年以后皆化为一抔黄土, 爱恨往事便都消散如烟了。
可今日迈进山门,走过这副对联,衣轻飏却对它视若无睹,沉浸在本该消散的往事之中。
他发觉,他是否对上辈子疏漏了太多细节?以至于到最后活得稀里糊涂, 死得也稀里糊涂。
绕过神像时,迎面撞来步九八。他忙不迭拦下衣轻飏道:“九九, 你还有心思在这儿瞎晃呢?我问问你, 这是什么时辰了?”
衣轻飏被他点醒, 茫然抬头。暮光正从山门映射进来,洋洋洒洒地披映在巨大神像的肩上, 万物都在西斜, 他的影子投长在石板上, 延伸融入神像的倒影中。
“日暮了?”衣轻飏恍然。
步九八重重一拍他肩膀, 哀叹:“你才知道呢?大师兄寻你半天了——九九, 你现在大难临头,师兄我也保不了你了。”
衣轻飏下意识跟见了猫的耗子似的,往步九八身后一躲,扯着他的袖子说:“掩护我,九八!”
步九八叹气:“掩护不了。你一用阵法回来,大师兄就知道了,他专门让我过来嘱咐你,晚斋不必吃了,直接回云台去。”
衣轻飏想也知道肯定又是「三十遍」,勉强振作精神,往南峰而去,山廊上遇见等待已久的二师姐和叶九七,二人要塞馒头给他垫垫肚子,衣轻飏推拒了。
“不用了,二师姐,我在外面吃了回来的。”
司青岚捏了捏衣轻飏的两边脸颊,拿他无可奈何:“你这孩子,简直成心让我们不省心。消失了整整一天,什么消息都不留,你知道大师兄都急成什么样了吗?”
“他查到你通过阵法去了京城,便让所有在京城附近历练的弟子都去寻你,没寻到你的消息差点就去信让玄天观帮着找人了!他还自己御剑去了京城,绕着北边寻了你几圈呢。”
衣轻飏露出讶然的神色,他真没想过这事这么严重。
“不要觉得你大师兄大惊小怪。”司青岚顿了顿,耸肩,“好吧,其实我们也觉得大师兄大惊小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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