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这个?”
厉永奎突兀打断,林麟和助理两人同时扭头,看向他。
厉永奎左手捧起一本书,右手拇指和食指像捻纸钞那般,将书页捻动得飞快。
林麟看清书封,上面有中文简体《撤退》二字,这才反应过来,这问句是丢向自己,“对,有时间就看一看。”
“好看吗?”厉永奎掷出问题的同时,掷出笑容。
“还行吧,就当作小说看看。”林麟摸了摸鼻尖,“厉董,您别误会,我就是随便看看,没想过……”
厉永奎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必担心,大笑两声道:“都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就算不写成文章,全世界谁不知道我和他那点儿破恩怨啊。”
的确,当年厉永奎从悦达出走套现,致使韩思农后期陷入僵局,不得已卖出股份,招引国资入股悦达,企业改制,从而韩思农控制权旁落,悦达辉煌不再,逐渐走下坡路。
即使后来韩思农成立了岐山想要力挽狂澜,可大势已去,颓局已定,最终仍是败走麦城。
韩思农在岐山破产重整后就从国内销声匿迹,可前些年,国内忽然出了本叫《撤退》的财经书籍,副标题赫然写着「三十年退出之路」,半自传体形式的叙述,作者署名Dust Han,里面讲的故事和案例……
即使简略了很多具体人物时间地点,可不难发现,这就是以韩思农本人经历为主视角的自传或者小说。
在《撤退》的末尾,作者写,每个人都想当赢家,但下场敢赌的只有输家。
这句话被外界各种解读,更有不少财经自媒体长篇累牍地分析此书,做成了不少杂谈向短视频挣取流量。
这下就变得很有意思,韩思农明明隐匿多年,却因为信息病毒似的扩散开来,从而被迫扯着浮出水面。
直到最后,热度消散,Dust Han究竟是不是韩思农,也没有得到证实。
大概这就是:尘的归尘,土的归土。
厉永奎在香港有私人住宅,但长期闲置,没有人气,所以他更偏爱住酒店。
林麟安排厉永奎顺利入住。厉永奎本来跟在助理身后,走到电梯口忽又折返至林麟面前,拍拍他肩膀,递上微笑,“明天不用早起候着,你等我这边电话就好,今天辛苦了。”
短短一句,竟让林麟听得心头一热。
坐上车,司机问他是否返家,林麟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台风过境离开,雨也停了,汽车驶过,溅起储蓄在地面的水花,他们再次途径中环。
林麟陷在皮质座椅里,向左不经意扭头,眼神投向窗外——五根光秃秃的银色旗杆尤为显眼,原本该在杆尖飘摇的旗帜被悉数取下,越过旗杆,可以看见更远处的水池里,有一站一卧两头铜牛。
林麟机械地转过头,闭上眼,没过几秒,他猛地睁眼,同时狠狠拍了下大腿,脱口而出:“我知道了,他在看联交所ꁘ。”
司机面孔平板地从后视镜里直视林麟,心里却嘀咕,一惊一乍,搞乜啊。
林麟有些兴奋,甚至直起身子,嘴里喃喃,肯定没错,就是在看联交所。
ꁘ法人股——来自百度:法人股是指企业法人或具有法人资格的事业单位和社会团体以其依法可支配的资产投入公司形成的股份。在公司上市前,收购法人股可获得套现后巨额利润回报。
ꁘ私募——来自网络:指向小规模数量Aredited Investor投资人(通常35个以下)出售股票,从而募集资金。
私募私募的载体包括股票、债券、可转换债券等多种形式。
股票可以做优先股,普通股,等等。
ꁘ联交所——即香港联交所,英文名HKEX,是香港证监会认可的交易和结算公司。
在香港上市敲钟的交易所。
第2章 引子二
203x,八月,澳门……
翌日上午,林麟照常工作,开内控委员会,布置下去任务,会议结束后也没等到厉永奎的电话。
他索性主动联系。厉永奎电话接得很慢,只是轻轻「喂」了一声,语调慵懒。
林麟被这声「喂」打了个梗,滞了两秒后,挂满笑意问:“厉董,咱们今天还去澳门吗?”
“可以,你那边都忙完了吗?”
林麟连忙回:“忙完了忙完了。”
“那你准备准备吧。”说完,厉永奎就挂了电话。
走港珠澳大桥,只要不堵车,车程不过三十多分钟就能到澳门。
汽车正驶上桥面,厉永奎伸展脊背,扫了眼车窗外的大桥,转头对林麟说:“以前没这桥时,我们都是从香港坐船去澳门。”
“是吗?”林麟装作对话题有兴趣,“那您觉得是坐车好,还是坐船好?”
厉永奎直视前方,手掌交叠搁在膝头,“年轻时嫌麻烦,觉得什么都慢,没有耐性,老了后心态有所改变,快嘛有快的好处,慢也有慢的优点。比较来比较去,其实各有千秋。”
多年经验给林麟此时的提示就是,无论领导是话中有话,还是随口一聊,附和就成。
“厉董讲得很有道理……”林麟嘴角堆起笑,“听您这么一说,就让我想到职投,情感投射跟着股票涨跌,依赖的不再是外界坏境,而是压榨自己。
预期越高,相对应的精神就会越紧绷,一分钟的浪费都是罪大恶极;
预期越低,收益自然不会那么高,但人的精力明显会松弛很多,不至于最后落到,钱虽赚了,却脑子出了毛病,身子也不行了。”
厉永奎笑笑,“任何事物都是相辅相成的嘛,听你语气,怎么?身边有人中招了?”
林麟叹了口气,“我一特别要好的大学学弟,一二级咖,美股、港股、A股,一个不落,离市场特别近。
无论当天赚了还是亏了,一到晚上就睡不着,经常枯坐到天亮。去年到医院一查,确诊了重度抑郁。
好多场外的人就百思不得其解,想着你都赚那么多钱了,股市盈亏正常现象,怎么就一心往死胡同钻,开解不了自己呢。”
“上瘾嘛,一旦上瘾就会有毒,排序错乱,把瘾放在生活的一切之上,自然就不受控制了。”
厉永奎讲这番话时,汽车已经驶出大桥,波光粼粼的大海被抛在身后。林麟有心听了进去,十分赞同,不由轻「嗯」了两声。
厉永奎来澳门肯定是要赌的,但他并不急于这一刻。第一站去的是旧城区三盏灯,车泊在永乐戏院附近,一行人穿街拐巷,来到了一家门脸特别小的店铺前。
林麟瞟了眼红色招牌:威记牛什小食。没有堂食,只能打包带走。
厉永奎选了几样,口味出乎意料的接地气。他点完单后转头问林麟,要不要尝尝,特别好吃。
林麟不好这口,主动请缨掏腰包,厉永奎摆摆手,笑道:“跟我出来,哪有要你买单的份。”
林麟心头一动,觉得大老板不仅有风度,风尚也不差。
买完小食,厉永奎让助理找一家茶餐厅,可以坐下来吃东西。他在吃喝上并不是挑剔的人,所以大伙没走几步路,就选定了家小馆。
馆子很陈旧,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如同经历了几个世纪的冲刷,老成了腐朽,可生意并不落寞,饭点时常常能翻台。
等了两桌,终于能进去,厉永奎拣了靠窗处坐下。
菜单跟香港的茶餐厅大同小异,林麟选了款最简单的滑蛋熏肉三明治,外加一杯冰咖啡。
厉永奎点了西士多、菠萝包、云吞面,胃口似乎不错。
吃饭间,厉永奎又聊起天来。
“我第一次去吃威记,他们那时的店铺还在喷水池街边,后来才搬到永乐戏院附近。老板原籍广州,当时挺年轻的,跟着他爸十五岁就来澳门打拼,现在估计孙子都有了吧。”
林麟问:“那您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的啊?得多早啊,二十年前?”
厉永奎伸出三根修长手指,从容一笑,“最起码三十年了。”
林麟惊讶地睁圆眼,“这也太早了吧,难道您澳门回归前就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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