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思农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喑哑道:“我知道了,先送你回家吧。”
下车时,厉永奎偷偷瞟了眼韩思农。
韩思农静静靠在车椅上,整个人有种说不出来的疲惫。
“你现在幸福吗?”厉永奎还是没憋住,甚至因为大胆问出这句,而自我惊骇。
韩思农转过头来,盯着他,眼神无波。
“你指什么?”
厉永奎被噎住,迅速低下头去,懊恼不已,“对不起,就当我什么都没问过。”
“还行吧。”韩思农说。
厉永奎逃也似的离开。
他没跑多远,站在街边,佝偻着背,大口喘气,就这样不停,直到可以正常呼吸。
他应该从很梦里醒过来了,梦里的韩思农属于曾经,他要学会割裂。
冯峰在一周后得到了份新的连甘市拆迁赔偿协议补充文件,盖章签字,合法合规,挑不出任何毛病。
他对韩思农的执行力和魄力感到惊讶,怪不得冯劳教书育人那么多年,依然对这位得意门生念念不忘。
在推进收购联锡股份实施方案的过程中,他们又遇到了一个棘手麻烦。
%股份,可齐发最近官司缠身,受小股民诉讼案件影响,暂时无法转让股权。
小股民诉讼案件并不稀奇,无非是竞争对手起诉,目的是为了阻挠齐发正常的商业活动。
这种案子,一般最后都会被定性为恶性诉讼。可商业社会,时间也是一种成本。悦达现在等不了,%。
好在这是事先谈好的协议收购,申请豁免要约收购。
签约过户完天泰股份那天,韩思农请对方代表和收购团队吃饭。
以示诚意,悦达所有重要高层悉数到达,连一向「甩手掌柜」的齐婼浅都打扮隆重,巧笑盼兮,竖立好老板娘的样子。
包下的是一间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自助餐会。
韩思农在推开门时,忽而生出了些犹豫。
齐婼浅挽着他的手,不解道:“怎么了?”
不知为何,他对方向产生了质疑。一种错觉从心间滋生,似乎当他推开门后,踏入的不是辉煌,而是更加黑暗的深渊。
他只空白了两秒,就恢复过来,对齐婼浅笑笑,“没什么。”
大堂高而空旷,水晶灯洒下无边无际、绚烂的光,骤然的明亮,晃得韩思农差点睁不开眼。
他下意识拿手遮挡住眼睛。
指间的缝隙里,溶进一个身影,正向他走来。
“好久不见了,厉律。”
齐婼浅也随着严英叫法,唤厉永奎。
韩思农挪开手掌,看见厉永奎,笑得周到而礼貌。
厉永奎总会在那里,怎么都赶不走,多么可爱,就像被调教好的小狗。
小狗要抱住他的双脚,用湿漉漉的目光,向他渴求关爱。
小狗还要摇起尾巴,用极大的吠声,吸引他的注意力。
小狗独自舔舐失意忧伤,找无人的角落哼哼唧唧,不敢来打扰他。
狗啊,应该比人要忠诚吧。
齐婼浅与厉永奎交谈没几句,就撇下了两人,与旁人交际去了。
“喝点什么吗?”厉永奎眼神游移,看着别处问。
只剩两个人的话,厉永奎好像总会胆怯、羞愧。
他们之间是有见不得光的秘密,可那都是过去式了,已经处理得很好,谁都无法再以此威胁他们了。
“我不想喝酒。”韩思农说。
“那我帮你去拿橙汁,怎么样?”
“可以。”
韩思农接厉永奎递过来的饮料时,有很小心地,不去触碰对方肌肤。
厉永奎将这一系列动作巨细无遗地收进眼里。
他知道,韩思农害怕与人接触,这让他被针扎似地痛,偶尔回想起来,会蹭出止不住的酸楚。
“上面有风声……”韩思农忽然说,“明年证监会要出台新的意见,可能是大刀阔斧的改革。”
厉永奎愣了愣,“那……会影响我们吗?”
韩思农锁眉,“不知道,冯峰现在就怕时间上面有问题……但是齐发那边问题不解决,我们就很难推进。”
厉永奎握着酒杯,神情变得满腹心事,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齐婼浅走过来打断了他。
“你们两个怎么还窝在这里啊?”齐婼浅疑惑的眼神,在二人间打转,“说悄悄话,还是商业机密?”
虽是一句调侃,但厉永奎全身的神经绷起来了。
韩思农轻松地笑了笑,“就跟他随便聊聊,怎么,有人要找我吗?”
齐婼浅努努嘴,“他们在聊齐发的官司呢,聊得我心烦。每个人都跑来问我,我又不是齐发的法务,我知道什么啊,去看新闻呗!”
她停顿了一下,忽而将话头抛给厉永奎,“厉律,你说对吧。”
厉永奎佯装出笑容,还有客套,“的确,但据我了解,小股东诉讼案很好解决的,放心。只是,被蚂蚁虫子叮了,还是会有小小的瘙痒,总归会有些烦心。”
齐婼浅连连点头称是。
“对了……”齐婼浅抿了口香槟,闪着一双精心描摹过的眼睛,再度转向厉永奎,“厉律,就你没有看过我们家小炜吧,这你不正好调回来了,有时间来家里玩啊。”
而后,她怀着母性的笑,对韩思农道:“是吧,老公。”
韩思农面无波澜,机械地点了点头。
厉永奎整个人如同被风干一样,站定在原地,刚刚挂在嘴角的笑,还是留着一点儿,可很快就要溶解。
终于捱到宴会结束。
齐婼浅去卫生间整理,留韩思农在走廊上等她。
灯光忽然闪了几下,变得更钝、更暗淡了。与此同时,韩思农听见身后有混乱的脚步声。
“你没事吧,撑住啊,厕所马上到了……”
听起来像严英的声音。
韩思农转过身去,毛茸茸的黄色橘光,点出一团人。为什么是一团人呢,因为严英同另一位个头并不小的男人,姿势扭曲地抱着,那人似乎喝醉了,呈一种奇异的姿势,攀着严英肩膀。
严英不如对方强壮,扛又扛不住,结果,就变成了半抱半拖的这副样子。
“韩总——”严英像发现救命稻草似的,回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响亮。
韩思农叹了口气。
他走过去,从严英那里接过男人一半的肩膀,并低声呵了一句,“小深,站好。”
小深?为什么韩思农要这样喊厉永奎。
严英稍愣,可他没来得及细细思索,厉永奎突然发出令人恐惧的干呕,像是立刻要吐了。
“坚持——厉律,坚持,别吐在这里……”严英大骇,脸都快白了。
喝醉酒的人,会变得比往日沉,且不受控制。
严英和韩思农协力将厉永奎弄进了卫生间。
严英盯着将凉水往厉永奎脸上,毫不留情泼地韩思农,有些纳闷。
他奇怪的是,厉永奎号称千杯不醉,竟会在这种平庸场合喝得不省人事;
除此之外,还有韩思农的反应,说不上来的微妙。有破绽,可他无法阐述清楚,这是什么破绽。
好像一层长年永冻的坚冰,在厚重的封缄之下,无声无息地裂出缝隙。
厉永奎被浇了个半醒,手脚软软地推拒韩思农,含糊道:“够了……好凉,我好难受!”
韩思农不言语,垂下眼睫,光像一张网,包住他的表情。
他一手按着厉永奎的肩膀,一手捏着厉永奎的下巴,强迫他喝下了几口生水。
“韩总——”严英看得胆颤心惊,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帮忙谁。
厉永奎满脸都是湿的,前襟也湿了一大片,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冰凉,整个人大写的惨。
“醒了吗?”韩思农面无表情地问。
厉永奎迷蒙地抬眼,狼狈、仓促地笑了一下,然后说:“是你啊……”
“还能是谁?”韩思农居高临下,边缘模糊在暗淡光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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