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反复着一句话——“结束了,就是这里。”
那是很后来很后来的一天,厉永奎已经搬去佛罗里达州,出乎意料的,他没有选择时髦的迈阿密,而是奥兰多。
因为,他一眼相中宅子的庭院,有半人高修剪整齐的灌木,草坪绿油油,大概有半公顷,接近一个足球场那么大。说是庭院有点委屈,简直可以称得上私家公园了。
他觉得很好,能够想象六七月充沛的阳光,瀑布一般洒下来,会有多么惬意。
车祸后,劫后余生的他开始害怕下雨,以及回南天的阴潮,还有那如钢铁般冰冷凝滞的视线。
细密不断的疼痛,啃噬骨缝,径直往里钻。肉身被逐年消磨,可那些无法了断的渴望,却一会儿泯灭一会儿复燃。
他希望通过感受到自然的轻盈、宁静,从而卸掉过往的不堪、凄怆。但很奇怪的是,越是试图忘却肉身经历的苦痛,越是会反噬地深陷进去。
韩思农带给他的半生忧喜,已经融进了他的骨血里。
他站在新宅的草坪上,被日光晒着,在过去的微光,和彼时的暖光中,双手紧握。
“就是这里了。”脑子里迸出这句话。
他余生该逗留的地方,大概就是这儿了。
破镜虽然虐,重圆肯定甜。
野蛮人
第49章 chapter 47
201X
韩思农在周四傍晚六点左右抵达江城。
黄昏将近,空气浑浊闷热,有暴风雨欲来的前兆。坐在车上,街灯依次亮起,浓密的光晕,将城市的夜晚衬托得愈加繁华。
夏末的江城,无论在哪个角落,都能看见晒得奄奄一息的夹竹桃,粉艳艳,若有似无的香味在空气里铺开,粘附在人的鼻尖。
这气味对他而言,既新鲜,又怀旧。新鲜,是仍在盛放期,江城处处可闻;
怀旧,是许多年过去了,倒真没忘记。
他低头看手机,微信群和朋友圈里转着同一条讣告。
冯劳于前日过世,家属低调通知了圈内人,口风达成一致,等告别式过后,再向媒体网络发文。
下榻酒店,在W大附近商圈,韩思农特意让下属订的。Check in后,韩思农用打车软件叫了辆专车,去W大。
往W大的去途中,有一小段路堵塞严重,司机无聊且热情,尝试与韩思农攀谈。
“您是外地人吧。”司机操着江城口音的普通话问。
韩思农盯着倒视镜,看见自己的一双疲乏眼眸,笑了笑,回:“是,但我以前在这里念大学,对这儿不陌生。”
司机有些意外,“哇,哪间学校?”
江城人一向对本地的大学学府引以为豪,如数家珍似的,能够津津乐道出本省前三排名大学的各种优劣。
韩思农告诉他是W大。
“W大?”司机眼睛放光,略带激动,“那您真不简单啊,太优秀了,毕业几年了?”
韩思农沉吟了会儿,回他。
对方啧啧,颇为佩服地说:“那会儿就能念W大,可真是人才啊,太牛了!九十年代的大学生,还是W大的,太厉害了!您看起来挺年轻的,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这是特地回来母校,故地重游吗?”
韩思农不想过多暴露自己心境,很快转移了话题。
时光对他有厚待吗?
算吧,靠着药物、打针,也能勉勉强强支撑下来,面容还是漂亮夺目,衰老也比同龄人延迟许多。
可命运却喜爱捉弄他,像恶劣情人的调戏,搭在肩上的那只无形之手,本以为是摇摇晃晃的暧昧,突然在某个时刻急转直下,变成桎梏,强扭着他承受困苦折磨。
晚风吹过韩思农的后背,偷偷鼓起他的衣摆。
接近三十五度的夏夜,他长衣长裤,包裹严实,脸色看起来比路上的任何人都要低温。
再浓重的炎热也无法在他身上停留。
W大有很多上坡,韩思农年纪毕竟上来了,身子骨又虚,爬得气喘吁吁。
走到礼堂附近,有宣传布告栏出现,光荣榜似的,并排着竖立在绿化带前。
他顿住了脚步。
他看了许久,不时有人同他擦肩而过。他的身后,映衬着玫红向深蓝过渡的天空。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韩思农才收拢目光走开。
如若此时有个远景向近景移动的镜头,就会发现,布告栏上有一长列校友捐助者们的照片,下方标注着名字。
无一例外是功成名就的中年人,英姿勃发,国内外财经新闻里他们从不缺席。
母校就是他们的起点。他们从这里青涩离开,若干年后,为了更好的名誉,再骄傲自得地回馈。
其中有一张照片底下写着:若恩资本,厉永奎。
与这张照片,隔了三个人,是韩思农的照片。
韩思农在照片里,抿着唇,笑得谦虚,稍稍带着些虚伪。
翌日,韩思农到达悼念会场,在登记薄上签名,并送上慰问礼金。
灵堂和告别式都特地租了间豪华大礼堂举办。
冯劳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辈子也算桃李满天下。
家属伤心归伤心,但按照冯劳的年龄算,称得上喜丧,没有经历疾病痛苦,教授就这么在睡梦中,阖然长逝。
严格来说,这场告别式,悲伤的气氛并不浓重。
对于现代商业人士而言,出席丧礼都能算种半社交的场合。台上主持人念着悼词,清一色的褒扬,毫无新意,听得人耳朵发麻。捱一整套流程下来,在冷气不够充足的室内,倒成了种煎熬。
除此之外,会场的空气无法流通,韩思农僵直身子,没站多久,便觉得头昏脑胀。
他扯了扯领子,悄悄移动步子,往外撤退,却被冯峰小声叫住。
冯峰非常客气地同他打招呼。他们一边寒暄,一边走向室外。
除去冯劳的亲友外,大多数面孔,都有社会名号,韩思农也与这其中不少人打过交道。一张张脸掠过去,点头致意,甚至停下来浅浅交谈几句。
江城正值盛夏,室外热浪滚滚,几乎可以灼烤人的视线。在间歇的蝉鸣声中,韩思农眯起眼睛,看见了武之俣。
这不算不期而至,武之俣也是冯劳弟子……即使他与武之俣多年再未有交集,他们总归师出同门。
武之俣走过来,明显愣了一下。而后,才收敛表情,朝韩思农打招呼。
“好久不见……”韩思农笑笑,“师兄。”
武之俣额头冒着汗珠,不知是被热的,还是被惊的。
“是、是啊。”他略带支吾,“思农,很久没见你了,最近还好吧。”
“嗯,还不错。”
武之俣眼神游移,看向别处,“哎,没想到冯老走得这么突然。”
韩思农附和。
对话便再无进展,两人都起了赶紧避退的心思。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起了一阵骚动,人声四起,像是在议论什么。
韩思农和武之俣同时扭头,循着那片嘈杂望去。
有一小撮人疏散地围拢在一块儿,中心人物,是位男子。
男人身量高挑,穿着贴合肌肉曲线的黑衬衣,衣袖卷起,小臂肤色健康,肌肉微膨。
他下着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裤,脚上的皮鞋也像是定制的,鼻梁上还挂着副宽边黑色太阳镜。
往普通的中年人堆中一站,的确出类拔萃。
武之俣认出来了,那是厉永奎,如今气度不凡,在金融圈赫赫有名。
最近基金、股市热,正值牛市,卖菜大妈都在下场炒股,可谓全民风靡。
这些人大概都想攀着这位二级市场的「神人」得到些额外提点。
再不济,能跟厉永奎攀上关系,也好为日后投资打基础。
厉永奎忽然拨开旁人,貌似匆匆结束了交谈,朝韩思农和武之俣站立的方向走来。
武之俣额角汗湿,心脏无故加速,忍不住瞟了眼韩思农。
韩思农没什么反应,大概是烈日投射在他脸上,略有些不适,他不由眯起眼。
不知为何,武之俣觉得厉永奎像一团黑色煞气,整个人在阳光炙烤下异常冰冷。
上一篇:我把过气综艺做成了扶贫专线 下
下一篇:中式民俗灵异直播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