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开头的四个数字,后面接着一句,洗1000。
韩思农下意识就看懂了,这是股票交易代码。洗1000大概是交易行话。
他生出强烈的预感,这支手机、这支股票,应该与吴葳蕤有不小干系。反拨回去,发短信过来的号已经关机。
他立刻去查这支股票,觉出端倪。通过观察K线图和流通盘,他敏感地意识到这是支庄股。
庄股一般通过抬高股价吸引散户,然后择机抛售,套现获利。韩思农又花了些时间,追踪这支股,确认了流通盘里的大户都是信托资金,庄股八/九不离十。
但意外的是,这支股的股价怎么都做不高,甚至越做越低。庄家太弱,质押盘解不了套,随时都有爆仓危险,庄家做得简直岌岌可危。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吴葳蕤不知从哪里找到渠道,在跟庄家一起玩这支股呢?
自以为能赚得盆满钵满,结果根本捱不过短暂的一轮,就灰飞烟灭。
韩思农没法确定,一切只是他的猜测。
处处都是疑点,也处处都没有证据。
中秋过去,吴葳蕤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韩思农跟厉永奎一块儿去看过她几次。
有时能碰见吴葳蕤的父亲,有时他不在,只有护工在那里守着。
每次看完吴葳蕤,他们坐在回程的地铁上,互相都没有交谈的欲望。俩人从医生那儿得知,吴葳蕤如果再不醒来,将会成为植物人,就这么躺一辈子。
厉永奎其实有很多话想跟韩思农说,但他觑见韩思农的脸色,就哑了下去。
韩思农也不是脸色不好,只是看起来很遥远。离厉永奎更加遥远了。
澳门的那段日子,历历在目。最后一天,他们在亚婆井喷泉前吵了一架。
不,只是厉永奎单方面发脾气而已。
俩人后来去喷水池街边的小店吃牛杂,韩思农还夹了特别大的一块牛脯给他。
厉永奎一边恨恨地吃肉,一边在想,到底什么能让他放在心上呢。
吴葳蕤出事后,韩思农没什么变化,他看起来既不悲伤,也不懊恼。
好像只是为了遵循这世间的道德法则,才去看了吴葳蕤。
看来,什么都不能让韩思农放在心上。
吴葳蕤没做到的,他厉永奎也做不到。
国庆节来临前,厉永奎升了职,加了薪。他发现,自己已经快一个月没见韩思农了。韩思农在干嘛呢,这样想着,他就拨了韩思农的电话。
韩思农接电话很快。这让厉永奎产生一种错觉,对方也许一直在等自己的这通电话。
他们闲扯了几句,在电话里约了一起去维港看国庆烟花。
厉永奎数着日子,等国庆那天到来。
为了维持秩序和安全,维港附近的机动车道都被封了。俩人在比较远的地铁站碰头,步行去维港。
十月还是很热。厉永奎和韩思农都热得直拿手扇风,领口和腋下渗出了汗,黏糊糊贴在皮肤上。
快走到维港时,有一群吵闹的青年迎面过来,将道路占去大半。韩思农很自然地抬起右手,揽过厉永奎的肩,大概是在护他。
韩思农的掌心又热又潮,隔着衣服,也能烫到厉永奎。厉永奎低头,看见韩思农右掌的那道疤,忽然刺痛了一下。
待人全部走过,韩思农就松开了他。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与他又隔开一段距离。
厉永奎下意识去摸韩思农刚碰过的地方,心里逐渐变得很空,像被抛高至天上,落不下来。
聚集在维港的人很多,都是来凑热闹看焰火。他俩站在很后方的位置,被人流偶尔挤开。
等待总是很令人焦躁。偶尔刮起的海风,带来热气,将气氛渲染得更焦躁了。
人群开始质疑,为什么时间到了,还没有开始放烟花。
质疑间,夜空忽然炸出了一朵花。惊呼声不断,大伙转瞬就遗忘了之前的不愉快。
焰火盛开得异常壮丽,余烟延续着盛开的形状,久久不消散。
厉永奎仰着头,看得入迷。等他回过神去找韩思农时,发现人不见了。
他总是后知后觉,才会发现韩思农不在身边。
他拿出手机拨号,但现场太吵闹,此起彼伏的声浪太大,微弱的手机铃声就埋没在了声海里。
厉永奎开始出更多的汗,慌张不已。
“找谁呢?”有人站在他身后问。
不用回头,就能知道答案。
厉永奎还是回了头,看见韩思农在对着他笑。笑容是那么欠,那么满不在乎,那么让人心碎。他真想冲上去给他一拳,但他忍住了。
“是在找我吗?”韩思农明知故问。
厉永奎别开眼睛,不想回答。
韩思农感叹了一句,“还是真实的烟花好看。”
厉永奎不太理解这句感慨,也不知道韩思农在拿什么作比较。他心里只是在想,能一起来维港看烟花,真是太好了。
很快就到12月,在工作之余,全世界都在讨论千年虫病毒。电脑专家们在电视上说,不能掉以轻心,金融市场和商业机构,最容易被当成「标靶」,受到「虫祸」。
厉永奎正在忙一个Pre——IPO案子,他默默祈祷,可千万别出状况,一定要通过港交所聆讯。
管它什么天灾虫祸,都统统给老子滚远。他希望成功,急切渴望得到这笔分红。
他要拥有很多很多钱,然后为所欲为。
他还想带韩思农去最好的整形医生那儿修复疤痕。
月中旬,厉永奎去联交所参加一个上市公司敲钟活动,碰见了韩思农。两人都代表各自事务所前来应酬。
敲钟之后,还有个招待环节——冷餐会。大多数身有要事的人都会忽略掉这个餐会,敲钟结束后直接离去。
厉永奎其实挺忙,但他看见韩思农没有马上走,貌似要接受一个财经媒体采访。他考虑片刻,就留了下来。
都是背好的说辞,韩思农仿佛提线木偶,回答得索然无味,连笑容都看起来很僵硬。
他原来也有不在行的。厉永奎想。
采访结束后,韩思农端了一杯香槟向他走来。
“你别指望我会夸你,太烂了。”厉永奎故意道。
“我知道。”韩思农耸耸肩,并不生气,悠哉悠哉喝着香槟,“还是你比较能说会道,毕竟校辩论队的主力队员。”
他竟然记得这些。
厉永奎忽然不说话了,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
韩思农也奇怪地看了厉永奎一会儿。然后仰头,一口闷完香槟。酒喝完了,他瞟了眼墙上的时钟,看起来准备离开。
“韩思农。”厉永奎叫住他。
韩思农转过身,等厉永奎把欲言又止,憋回喉咙里的话,说出来。等了很久,厉永奎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两人就这么面面相觑。韩思农皱皱眉头,似乎是不耐烦,不想等了。
“如果有人像刚刚那样问我,千禧年的愿景是什么……”厉永奎在韩思农准备第二次转身之前,终于开口,“我想我回答不了,但我会问。”
“千禧年来了,韩思农,你要不要学着接受一下我?”
第16章 chapter 14
1999年12月20号,澳门回归。
厉永奎在街边的酒吧看直播。他喝了些酒,心情激昂,带着薄醉给韩思农打电话。
澳门回归了,他拔高嗓子,对着话筒傻乎乎喊,你有没有看电视啊韩思农。
韩思农好像听不见他的声音,反复在问,你那边是不是信号不好啊,太吵了。
说话间,厉永奎被人突然从背后撞了一下,手不稳,手机就啪嗒掉地上了。又有个混蛋从斜刺里杀过来,没长眼,直接踩上了手机。
电视上放到了交接仪式,然后响起国歌。在紫荆花旗和国旗的缓缓上升中,厉永奎拨开人群,捡起手机,发现屏幕碎了。转身去找肇事者,影儿都没了。
机身还是热的,手机屏幕在他掌心里四分五裂地沮丧着,真他妈绝望。厉永奎活到现在,都没这么绝望过。
人生中最不幸的一天,他记住了,12月20号,1999年……
——他再也回不去的9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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