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永奎怔了怔,明白他在指什么。
这种融洽相聚的时刻始终是假意,恍如梦中的虚幻。
前路并不是黎明,日出无法照拂他们的歧路。
“非要天山雪不可吗?”厉永奎不自觉揉搓起手指。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做过了,差点以为自己戒掉了这个习惯,“为什么,一定就要天山雪?”
韩思农垂下头,貌似在思索,光影在他头顶的发旋浮动。
“我想要天山雪,给我吧,小深。”
他抬起头,说得那么坦然,那么不假思索。
他好像在给一种仁慈的假象,以为自己是耶和华在施济人间。实际呢,魔鬼的戏法,蛊惑人心,引人软弱。
厉永奎的脸色渐渐扭曲,抿成一线的嘴也跟着扭曲,扭曲出一个笑来。
“我能得到什么,如果把天山雪让给你。”
“你想要什么?”
听见韩思农这样问,厉永奎感觉全身都在无力,单调怜悯的语气,像一记闷棍,揍得他眼前发黑。
他不得不冷笑,甚至杀气腾腾,“你有什么资格可以要求我,又有什么价值能跟我交易呢?就像你说过的,这是商场,又不是玩过家家。我如果打定主意要拿下的东西,只有一个建议可以给你,拼命点儿,跟我抢。”
韩思农没说话,只是盯着厉永奎的眼睛,看见那双眼睛里的无声控诉。
再一次地,质问他,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这世上无因无果的事情多得去了。他只不过在找一种简单的办法,不至于真斗得你死我活。
沉默下来,沉默里有危险,还有衰退丧气,以及伤心欲绝。
“好……”韩思农收回目光,“我会尽全力的。”
严英昨晚多喝了几杯,还有些宿醉,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进来再出去的响动。他懒得睁眼,含糊喊了声韩思农的名字。
没有人回答,房间内顷刻变得安静。
“我去送送他。”
说这句话的人,好像叹了口气,一个长叹。
严英太困了,闭着眼,以为这是梦呓。不知为何,他竟感同身受出了几分心酸无奈。
日头将早晨晒得生机盎然,街上的人群增多,旅游气氛也稠密起来。
第一班回喀纳斯的车九点半才有。
韩思农意料之外地陪厉永奎往车站走。
厉永奎说服自己,大家都是文明人,风度还是要展露无遗的。
到了候车地,还得等待一刻来钟。已经有稀稀拉拉的游客,同他们一般,提早来了。
“肚子饿不饿?”韩思农问。
在厉永奎听来,有点儿没话找话。
“不饿。”
韩思农「哦」了一声,旁若无人地继续问:“又生气了?怎么每回见我,都这么生气?”
厉永奎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他觉得自己有点儿血压升高,自欺欺人的话,可以认为是天气太冷,或者早上起得太早。但真正的「病灶」仍是源于韩思农。
这么多年过去,韩思农还是那块顽强的溃烂。
“你能不能不说话?”厉永奎克制住怒气,尽量维持虚伪的心平气和,“不会聊天就不要硬着头皮聊。”
韩思农笑,“不行,我在争分夺秒地公关你啊。”
厉永奎被噎住,好像血压又升高了些。再这样下去,估计不到四十五岁,势必会得高血压。
“你知道你这样是在做无用功吗?”厉永奎没好气回,“你们岐山要是真有实力,就光明正大去赢,别光顾着耍小伎俩了!”
“你会坚持祸害我的生意吗?”韩思农语气调笑地问。
厉永奎斜睨他一眼,拳头不自觉握紧,“你管得着吗?”
韩思农不愠不怒,“有许多时候,我真得很佩服你,毅力超人,从不懈怠。有你这种对手,我很荣幸。”
厉永奎尴尬地别过头,拿不准韩思农的真实态度,有可能是糖衣炮弹,想让自己不设防。也有可能只是故意的调侃。
“你放弃了我,后悔不后悔?”厉永奎竭力想要扳回一局。
韩思农默了片刻,“你跟我要走的道路,本就不相同,我何必拉着你呢。”
呵,他厉永奎连共沉沦的资格都没有了。
这种鬼话,尽是放他妈的放屁!
厉永奎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不再接话茬。
车终于来了。
车门缓缓开启,发出沉闷的液压声。
厉永奎想赶紧摆脱他,不对,是摆脱自己的无能为力,没心思再维持沉稳风度,慌慌张张跳上车。
他找到靠窗的座位坐下,朝外一瞥,韩思农双手插兜,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
他忍不住盯着他,他们的目光撞在一起。
韩思农慢慢张嘴,压迫着厉永奎的呼吸。
他看见韩思农用嘴型道,再见,小深。
ꁘ禾木的树,喀纳斯的湖,白哈巴的日出。不是我原创,是网络上的说法,在这里借用。
第58章 chapter 56
韩思农和严英在当天下午回到乌市。
重新办了酒店入住,二人乘电梯上楼途中,正在刷手机的严英,脸色骤然大变。
他将消息在微信上推给了韩思农,韩思农认真看了许久,直至走出电梯,才从手机屏幕前抬起头。
一个报社记者发微博,应该是故意走漏风声,将天山雪这项交易,渲染成鹬蚌相争,而且还言辞确凿地说,岐山作为收购方之一,委托的评估机构故意造假并使绊子,公然违反法律法规,足以被定性为恶意收购。
这个泼脏水手笔太熟悉了。贼喊捉贼,真是屡用不爽。韩思农抬抬眉毛,就能知道是谁做的。
“想办法攒几个局吧,不能这么下去了……”韩思农顿了顿,“那个区长叫什么,是不是姓高?”
严英马上着手行动,将关系网用到极致,开始大肆笼络人情,终于约到了乌市政府那摊子。
这番宴请不能高调,岐山这边索性让政府班子定位置。政府的代理人,果不其然就是高川。
高川选了家高端私房菜。韩思农和严英坐上出租车,司机七拐八绕,硬是找不到位置,最后只得将他俩放在路口下车。
严英举着手机,按照对方发来的不停校正的微信定位,走了好一段路,才到达正确地点。地点着实隐蔽,隐蔽得令人汗颜。
服务员带他们进入包厢。
甫一坐下来,还未开始寒暄,韩思农就感受到了将信将疑的目光,在他和严英身上扫来扫去。
他淡定地看回去,高川一张黑脸上,立时咧出一个虚伪直到耳根的笑容。
“韩总、严总,久仰大名。”高川姿态恭维地举起酒杯,“这杯我先敬两位。”
韩思农微笑颔首,朝严英使了个眼色。
严英起身,接过奉承,并且敬回去三杯。
男人们在饭局上,就是靠着推杯置盏这种陋习,来彰显气势。可不得不承认,酒喝到位了,瞬间便能拉拢关系,尤其在谈条件的情况下,的确好使。
酒局差不多喝开了后,韩思农趁热打铁,借着微醺气氛的烘托,开宗明义,将岐山的态度和目的表明。
高川握着酒杯的手顿住,沉吟片刻,“也不是没有变更的余地……只是我这边的条件,就要看岐山那边,能不能接受。”
严英嗅出话里有话,无非两点,不是要钱,就是要别的什么。
他笑得非常识时务,“高区长,您先说说看……我们才知道能不能接受啊。”
高川的意思,即是希望他当法人,成立一家专门针对托管天山雪的公司,这家公司的全额注资,自然是由岐山出,在表面上相当于同岐山合资,运营两年,待到天山雪达到目标营业额后,他和托管公司一并退出,将天山雪的控制权完全交给岐山。
韩思农听完,陷入沉默。
果然人不可貌相,这个高川,算盘打得太响亮了。两年中的变数,谁都无法预料,尤其对于岐山这种靠生产销售营业额撑的企业而言,只要一个季度出现问题,就会有无穷无尽的连带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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