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佛陀纷纷合眼,双掌一并,诵起经咒,随后便听邬嫌痛喊出声,好似在受剜心裁骨之痛。
邬嫌倒地不起,如受奇耻大辱,抱起头颤抖不休。
忘醧要洗去的是她的记忆,是要切断她与过去的牵连,怎能不痛?
在逼邬嫌咽下忘醧后,莲升朝参禅塔刹上一拂,淌出的泉水越发汹涌,但流出的已不是忘醧,而是涤去尘世污浊的净水。
莲升取净水洗手,不咸不淡地朝蜷在地上的邬嫌睨去,淡声说:“待忘醧洗去你的记忆,你便不再能用过去的名字,你要等灵命尊赐名,还是自己已有主意?”
蜷缩在地的人还在瑟瑟发抖,半晌终于挤出声音。
“无嫌。”
随即,佛陀中有人大喊:“仙辰匣上姓名已纠!”
莲升转身,将金钵抛入虚空,说:“你等与她同留此地,初来者要经瑞光焜照三日,才不会再有变数。”
众佛应声,而无嫌昏了过去。
净礼小成,众佛陀盘腿坐在净水中,需诵念整整一日的经咒,助无嫌醒来。
灵命那足以遮天蔽日的石像里传出阵阵钟磬声,好似天雷滚滚,响彻云霄。
引玉眼看莲升要走,不作声地跟上前,却因石像里的钟磬声似乎比以往洪亮,不由得仰头望去。
不知怎的,她好像看见灵命的像眨了眼,许是……看错了。
莲升成日都在小悟墟,鲜少会离开莲池,这可不,刚给无嫌喂完忘醧,又回到了莲池边上。
她知引玉一定没走,于是转身寻觅,果然看见那人从菩提树后走了出来。
引玉负手走近,活像是这小悟墟中的主人,说:“方才我也在参禅塔刹前看着呢。”
莲升往石上一坐,作势要凝心凝神。
“你逼她喝忘醧,是不是太霸道了些?”引玉也坐到石上,歪着身意味深长地盯她。
莲升淡声:“继续要入住小悟墟,那她非喝忘醧不可,我不过是助她一臂之力。”
“你不觉得她有些许奇怪?”引玉耳边还响着那铛铛钟磬,幸好离得远了些,听着没那么震耳了。
莲升平静道:“既然是灵命尊允了的,便无甚奇怪。”
“你好听信牠。”引玉是在揶揄,但话里还夹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酸意。
莲升一顿,说:“我受小悟墟福泽,在此处受召成仙。”
引玉屈着手肘往对方肩上一撘,好似亲昵无比,托起下颌说:“你如此敬牠,怎不见敬我几分?”
这人眼波流转,分明是在暗设机关,诱莲升入瓮。
莲升守着那禅心,闭起眼不闻不看,不善欲、不记欲,才能包容万物,求得涅槃。
“莲升。”引玉特意靠过去,在莲升耳边说:“理理我?”
莲升心潮被那落在耳畔的潮湿气息波及,定住心才开口:“是你不想我敬,我说的可有错?”
没错,引玉哪是要与莲升厮抬厮敬,她可不像其他神佛,心中有求不敢说,她不光要说,还要做。
于是她掌心一翻,取出一枚红得惊人的玉,说:“你且静心凝神,你忙你的,我做我的。”
莲升依旧没有睁眼,但听那什么忙与做的,哪还定得住心神,那由禅心竖成的高堂广厦早摇摇欲坠,她知道,她心已不净。
闭眼时,她耳边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什么坚石凛冰被刮刮挖挖。
引玉的吹气声近在咫尺,当真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寸步不离。
可那点细微动静,已足以在莲升胸膛下掀起滔天浊浪,她是在念清心咒,但念一句忘一句,什么静心凝神?不过是在蹉跎自误。
半晌,一块被冰凉之物贴上她侧颈,那润腻触感叫她再无心自欺,她蓦地睁眼。
引玉见莲升僵住,一颗心便雀跃非常,明明已按捺不得,却还要故作出不矜不盈的模样。
她轻轻一笑,说:“送你,我亲自雕的。”
莲升侧头去看,才知贴在她颈侧的,是一枚莲花样的赤玉。
“这是我从晦雪天带上来的赤瑕玉,滴血后火烧不化,刀斫不毁,除非你一定要它碎,否则它必能长伴你左右。”引玉吹去沾在手上玉屑。
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欲,它佯装成绕指柔肠,叫莲升一败如水。
莲升不得不接住那枚玉,摩挲起精心雕出的纹路,问:“为什么给我。”
“要你随身佩戴,随时都能想得起我。”引玉不打自招。
莲升神色不变,将赤瑕玉握在掌中,许久才说:“我会戴。”
引玉得寸进尺,挥手展开山水春色图一幅,问道:“收了礼,是不是该还赠?”
莲升无从拒绝,只能与她进到画中。
画中山海湖川全凭引玉一念,只见春江如练,鸟雀在檐上争鸣,画舫上三两人闲唱小曲,好不热闹。
这是凡间一景,过往的“人”全由引玉捏造,唱曲的只是唱曲,垂钓的也只是垂钓,岸上吆喝的只光吆喝。
远处山水春树显露出浅淡墨色,想来此景并非延绵不绝,而是有边有际的。
莲升尚未下过凡间,却常从引玉口中听说凡间种种,凡间屋舍与白玉京不同,有的是红墙黛瓦,有的是青砖金顶。
如今,那些世俗之色全浸入她眼中,破她防备,势必要将她熏染成一个喜怒从心的俗人,这一定是引玉的计谋。
引玉负手,“这是我画中一景,好看么。”
莲升不看景,只看她,说:“已随你入画,再接着,是不是要邀我到凡间亲自一走?你是懂循序渐进的。”
“欲速则不达嘛。”引玉心思不掩,说:“那你愿意么。”
“若是有这闲暇。”莲升移开眼。
引玉不心急,从画中离开后,便将这长画一卷,塞入莲升怀中,说:“送你。”
莲升本想拒绝,但被那双含情眼一瞬不瞬睨着,不由得便将那些清规戒律抛到了身后,说:“那我收下了。”
引玉拍她手背,千叮万嘱:“那要找个好位置挂起来,否则对不住我的心意。”
挂,怎能不挂。
莲升转而就将这画挂到了莲池边的听心斋内,这听心斋仅作小憩只用,室内狭窄,画卷不得不正对着矮塌。
见莲升挂好画,引玉才说要离开,只不过在离开前,她特地绕去看了灵命的石像。
那像分不清男女,跣足披发,单膝盘坐,实在是随性张狂。
它一双眼紧紧闭着,哪有要睁开的迹象,像内仍传出钟声阵阵,但比之先前,已平稳了许多。
怪事。
引玉仍是不明白,无嫌何以进小悟墟,而灵命为什么还是不现身,这闭关也闭得太久了。
看不出究竟,索性离开,不想刚转身,引玉便察觉到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毒蛇般将她盯着。
引玉猛一转身,却见石像还是闭着眼,而周遭除她外再无他人。
翌日,莲池禁制内恰似夜色降临,只可惜白玉京上只有白日,绝无夜色,禁制里的皎皎星月,都是假象。
听心斋那挂在墙上的画无风而动,画中山水骤变,渐渐凝成一女子身影。
画中女子的轮廓与面容越来越清晰,竟好像要从画中钻出!
歇在矮塌上的天净妙莲仍在闭目养神,听见画卷簌簌而动,却察觉不到有风入室。
莲升蓦地睁眼,冷着脸眺向墙上画。
只见画中探出半个身影,那人眉心坠子晃悠悠的,乌发差些便曳及地面。
是引玉,引玉双臂扶在画边,翩翩然从画里钻出,半点偷摸入室的羞臊也不见。她往矮塌边一坐,撑起下颌,打量起莲升眼里未散的惺忪。
“花前月下,说的不就是此时?”引玉下巴往窗外一努,那叫一个理直气壮,说:“否则不就枉费了这好夜景。”
说着,她弯腰贴近,呢喃般呼唤:“莲升啊。”
莲升一勾手,挂在墙上的画登时卷起,她禅心大乱,心急气躁地将画卷丢出窗外。
引玉可舍不得那画摔坏,当即飞身去接,一笑置之,说:“见你一面,也算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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