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说无妨。”判官道。
借判官之力?自然不是,邬引玉起先是想借来牵制那团墨的,如今已无必要,她尚不想暴露她和墨气有着理不清的牵绊。
邬引玉故意说:“可否劳烦判官大人翻看冥簿,看看我究竟是不是邬家人。”
她垂着目光,佯装出一副焦灼不安的样子,又说:“毕竟只有五门人有资格承鬼牒,如若我不是邬家人,如今拿了鬼牒就是坏规矩,理应还回去才是。”
判官听得迷糊,“你怎会有如此想法?”
“亲耳所听,亲眼所见。”邬引玉说,“五门族谱上没有我的名。”
判官抿紧嘴唇,又挥动手臂。
靠墙的柜架咚咚齐响,木质抽屉挨个打开又合上。
这些柜架上放着的是千万人的冥簿,若要一一翻看,得花上数日不止,但只要知其姓名,就能不费力气地找到那一本。
半小时过去,却是一本冥簿也没有从木屉中飞出。
判官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远处高高耸起的柜架,一颗心是还未平缓,又激荡不已。
邬引玉看出了端倪,不是找不到,而是根本没有属于她的冥簿。
这意味着,她果真不是“这里”的人。
判官看似冷静,但亦是揪心扒肝,没人能比他清楚,为什么会寻不见这一册冥簿。
追根究底,和他不久前浮上心头的熟悉撇不开关系。
找不到冥簿,多半是有人未守规矩,悄悄跃入了两际海转生,但这样的几率必然为零,倒是在二十三年前,有一女子来到此地,当着他的面将一只十二面骰扔下两际海。
在他的记忆中,那女子的面容与身姿已变得模糊不清,只记得对方在丢了十二面骰后,便离开了一段时间。
不久后,女人不请自来,他本是要将那人擒住问罪的,但还没捉到,女人便失了踪影。
判官能想到与邬引玉出身有关的,便只有当年那只十二面骰,他寻思着,那只十二面骰上极有可能附了魂。
骰子沉入两际海,骰中的魂自然就往生了。
作者有话说:
=3=
第39章
“判官大人。”
隔着面具, 邬引玉无从得知判官的神情。
坐在桌案后穿着古时官服的大鬼竟动也不动,似是呆滞住了。
判官心神不宁,可以说若非手头有事,整片两际海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不是有意看着对方把十二面骰扔入海中, 而是他, 根本拦不得啊!
那女子……身上像是有灵光护体,他一步也逼近不得, 对方的道行,分明远在他之上!
他也曾试过与天通话, 可是阴阳两际茫茫无边, 天上寂然无声, 他虽能感受得到天道所在,却从未见过仙神。
他是万不会将十二面骰一事说给出去的, 玷污了两际海一事, 要是让天道知晓,他必会被捻碎成烟。
“看来, 我的冥簿不好找。”邬引玉眼里并无惊异。
判官蓦地回神,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他心想,未被冥簿记载的“魂”,是该好好处置。
被邬引玉出声提醒后,他故作平静道:“是不好找, 还请改日再来。”
邬引玉本该要走,却定定不动, 将那判官盯得脊背发寒。
“还有事?”判官冷声。
邬引玉思忖许久, 掌心一翻, 通体漆黑的转经筒赫然出现。她递得很慢,慢到像是无休止的试探。
“这是何物。”判官没有伸手去接,等那沉甸甸的转经筒咚地落在他桌上,他不由得一个仰身,被区区凡人吓着了。
“此番前来,也是期望判官大人能帮我瞧瞧,这转经筒可有异常?”邬引玉虚虚抱起左臂,眸光懒散垂落。
判官心思沉沉地将其捧起,打量了一阵道:“不过是凡俗之物,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看来,大人也不曾见过此物。”邬引玉伸手拿回。
判官脑中一根筋还在紧紧绷着,见状厉声:“捉弄判官,可是大罪。”
“我只是当这东西藏了祟,才特地拿来。”邬引玉垂下头,神色恹恹,“还请大人恕罪。”
判官心还乱着,哪愿与她掰扯,手一扬,便把人送了出去。
离开两际海,邬引玉一睁眼就回到了酒店。
此时是深夜一点过,楼下的街市还算热闹,酒店处在这种地方,其实极易被打搅。
但邬引玉向来喜欢这样的氛围,人越多,她便会觉得越有意思,光是看着,就算没有深入其中,也会兴致勃勃。
她往下一躺,抬起双手细细查看自己的掌纹,这纹路看起来好像和寻常人没有什么不同。可她的确有童年的记忆,对自己婴儿时候的照片,也觉察得到连结。
如此应该是胎生的才是,只是不知道那“女人”是如何助她绕过判官和孽镜台,投入两际海的。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一声呐喊传出,邬引玉才想起,自己怀里还搁着个沉甸甸的转经筒,压得她肠胃难受。
她把转经筒放到耳边细听,企图辨出转经筒里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因泡过符水,这东西的声音变小了许多,有一阵没一阵的。
“有人在吗?”
“饶了我吧,求你们了!”
她企图从混淆的声音里,找到熟悉的声线,可传出的声不光是乱,还很沉闷,叫人难以辨别。
琢磨不出结果,邬引玉干脆侧身要睡,正半梦半醒的,门铃声突然响了。
大半夜的,总不会是五门的人忽然找过来了。
邬引玉不急不忙起身,走去看了猫眼,还真是五门的人,只不过只有鱼泽芝一位。
门一开,鱼泽芝便极其自然地往里走,目光在触及邬引玉微敞的领口时微微一顿,又慢腾腾挪开了。
她径自找了个地儿坐下,捏起裙襕一角,别有深意地捻了两下。
这块裙襕邬引玉熟悉,可不就是下地时,她附着的那一块么。
邬引玉顿时明白了这人的来意,慢着调子说:“鱼老板有什么事在电话里说不成?还得大老远跑里。”
“正巧从吕家出来。”鱼泽芝理由充分。
邬引玉坐到床上,往后支着手臂,侧身挡住了床上那只装了转经筒的长盒,闲闲散散地说:“鱼老板是想问我今夜之事么,我不光跟着下地了,还冒昧地附在了您的裙襕上,您不会介意吧?”
那个“吧”拖得老长,跟长了钩子似的。
鱼泽芝要是说介意,那又能如何,索性很淡地哧了一下,说:“我没赶你,便是不介怀的意思。”
“说来,鱼老板的胆子是自幼就这么大么,以往只有判官问话的份,我还从未见过判官支吾不敢答的样子。”邬引玉笑得微微往后一仰,房里昏暗的灯光令她那流转的眼波暗味十足。
“或许因为是第二回下地,对判官尚不了解,所以才无所畏惧。”鱼泽芝理由挺牵强,偏偏她神色平静,好像很有说服力。
“您怎么还和别人反着来。”邬引玉支在身后的手悄悄一动,把那只装了转经筒的长盒藏到了被子下。
掖好被子,她才稍稍坐直了点儿身,却还是没点正形。
“判官此前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有何想法?”鱼泽芝双腿一叠,注视着床上的人说。
“想法?”邬引玉满脑子都是判官找不着她冥簿的场面,差点忘了此前吕冬青询事时的幕幕,说:“我这一走,连卦象也不指向邬家了,鱼老板是不是也觉得,那些人真是被我藏起来的。”
她眯眼,哼笑着又说:“我怎么这么有能耐呢,我还能把他们随身携带?”
“不是。”鱼泽芝否认,“我不过是问问。”
“我也不知道啊。”邬引玉捏起自己的手指头,言不由衷地说:“我离开邬家,那是因为我是外人,我要是真做了这么了不得的事,早逃到叡城外面了,哪还有胆留在这。”
“我想也是。”鱼泽芝那好看的瑞凤眼一垂,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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