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揣测扫地僧口中的讨树人就是灵命,淡声问:“不知大师可还记得,那讨走桃树的人长何模样,是俗家弟子么?”
扫地僧望着天思索了一阵,说:“时间久远,想不起他的模样了,的确是穿了僧袍,但是披发跣足的,不像俗家弟子,倒像是行脚头陀。”
灵命,引玉传心声予莲升。
“二位以前来此系过祈福木牌?”扫地僧走了过去,抬手捧起其中一枚木牌,摩挲起牌上墨字。
引玉借势扯谎:“当年来求过平安,如今再来,却找不到当年的木牌,又见地上有残坑,便猜想那一株桃树是不是被挖走了。”
“可惜如今祥乐寺已堕为不祥之地,寺中也无木牌可系,否则还能让缘主再求平安。”扫地僧叹息,转身朝远处指去,又说:“坟茔和棺椁多在那一头。”
“多谢。”引玉握紧铃铛,拉了莲升的袖子便走。
两人同出寺庙,穿过斑驳的半圆拱门,踩着久未修剪的野草枯枝,往后山去。
身后窸窸窣窣响,引玉停住脚步,可一回头,又不见人影。
不是人,便只能是鬼了。
那鬼伏在草中,双臂往前伸着,一点一点地挪,背上披散的墨发与树荫草影近乎融为一体。
莲升只使去一个眼色,那鬼便动弹不得,被一股威压给逼得呜呜叫唤。
此鬼大抵是饿极,却不敢在寺庙里动手,见人一踏出寺庙,便紧赶慢赶而来。
引玉不紧不慢朝周围看去,果不其然,藏在暗处的鬼不说二三十,也有个十七八,零零星星分散在各处,嘴上虽未流涎,眼底却是浓浓的渴求。
怎能不怪,照那和尚所说,二十三年前这里死了不少人,合该野鬼遍岭才是,偏偏后山上鬼气稀薄,鬼只有这么几只。
地上那被镇住的鬼倏然腾身,猛朝引玉扑去,哪知它刚腾起来,就被金光掀翻。
照理说,见到金光后,鬼祟都该转身逃窜才是,不光这被掀倒的鬼没有嚎啕,就连远处那些藏头藏尾的也不跑。一只只的,饿相全无,眼里竟还涌现出莫名期许。
“来。”莲升收回威压,朝远处一勾手指。她神色冷淡,眼里虽然没有杀意,但这一声“来”,无异于在叫众鬼自觉赴死。
众鬼跃跃欲试,彼此间连个对视也没有,却不约而同地奔上前,说是奔也不对,得是争先恐后地狂涌才是!
刚才那一双双眼里的饥饿不像假的,而此时的顺从又绝不能是装出来的,怪事!
众鬼靠近后,竟还纷纷下跪,模样是前所未有的虔诚,就连起先被金光掀翻的鬼,也手脚贴地,灰白脸上哪还有一丝惶恐。
引玉暗暗扯了莲升的袖子蹭去掌心脏泥,说:“定是因为灵命。”
莲升垂眼,目光从自个的衣袂上一掠而过,波澜不惊地问:“你们都是打哪儿来的。”
这十七八只鬼齐刷刷开口,争先恐后一般。
“二十年前!”
“我来此已有二十一载。”
“我也死了有二十三载,山下徒茅村人士!”
“二十三年前,我不过是来迟了一步啊。”
“来迟?”莲升神色渐沉,新鬼倒是年份不一,却多是集中在二十年前后的,“何意。”
“二十三年前,听说有和尚在此引鬼下黄泉,我等纷纷赶来,可惜来晚了,没能入轮回!第二次苦苦等到他,怎知他不是来渡鬼的,而是来挖树,如今只能等他第三次!”
轮回往生,并非易事,就算下得黄泉,也得等,何时排得到,何时才能跃入轮回门。
但如今慧水赤山里的鬼,如今是不是太多了?
引玉神色微改,心知白玉京有变,两际海想必也是,看向莲升说:“掌管阴间琐事的判官,如今是不是也消失了。”
“多半。”莲升对众鬼口中的和尚耿耿于怀,稳声问:“那和尚前一趟专程来渡鬼,后一趟专程挖桃树?”
“不错!第二次见他,我等还以为他又来渡鬼,没想到一番激动全付东流!”
“细说。”莲升俯瞰众鬼。
“他渡鬼时阵仗极大,一里外都能看见金光,这附近不论是饿死的、病死的,还是被打死的,他一个不落,全部渡了!正是得知此事,我等才着急赶来,可终是没能分上那杯羹!”
引玉撑膝弯腰,直勾勾盯起说话的鬼,慢悠悠问:“知道当年的疫病是从哪来的么。”
“谁知道呢,我到这里时,此地鬼影稀疏,唯我们这些外来的四处游走,不知何去何从。”
说自己是山下人士的那只鬼,连忙说:“那时只是一夜之间,卧看山下老的小的全病倒了,后来村里大夫说是疫病,却又不是天花之余,闻所未闻!那疫病来得快,人死得也快,除了闭门不出的,其他人全死了!”
他唉声叹气,“我在屋里熬了两月,躲过了疫病,却因为煮茶,闷死了!死晚了,没赶上和尚渡鬼,真是芝麻没捡着,西瓜还丢了!”
听起来有几分像小荒渚牙樯村的疫病,那里的病是疫鬼所致,可惜灵命当年把此地所有的鬼魂都渡走了,如今死无对证。
“不过多时,便听说晦雪天下起大雪,那地方还设了厉坛,厉坛好啊,就算是我们这些孤魂野鬼,也能吃得到零星供奉。我原先猜测,晦雪天的厉坛就是那和尚设的,但后来听说,去设坛的人里有十来个,为首的却是个女子,什么披发头陀,根本不在其中!”
“那你们怎么没去。”引玉悠着声问。
那鬼立刻道:“那地方设了厉坛,四面八方的鬼自然齐齐赶去,我也想去啊,但听说那边鬼吃鬼,我宁愿留在这等那和尚再来,也不想去送命。后来就如刚才所说,等是等到了,时间恰是在厉坛建好后,和尚又到卧看山,不过白等,他移了桃树便走,片刻不留!”
引玉轻叹,说:“多半又是用疫鬼传了疫病,但渡鬼这一举,却是我没想到的。”她转身看向别处,在草丛间见到不少乱坟,心觉可怜,慢步踱了过去。
众鬼齐齐看着莲升,在投胎转世这香饽饽面前,连金光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你也会使金光,定也能助我们投胎吧!”
“渡了你们,也入不了轮回。”莲升不动声色地抬掌,掌心上一个花苞慢腾腾展了金瓣,绽成熠熠夺目的莲。
金光没将众鬼送走,只将他们定在原处。
莲升挥手驭风,使得及腰的杂草纷纷朝两侧歪去,岔出一条道来,继续说:“牠在卧看山驱使疫鬼,起先多半是想把厉坛设在此地,只是后来没能成事,恰好晦雪天大雪,终于找着了设坛之地。”
“我想也是。”引玉回头一笑,“芙蓉浦,卧看山,晦雪天,竟都是我到过的地方,你说巧不巧。”
莲升擒住一只蝴蝶,往自己手背一放,胳膊伸至引玉面前,说:“不巧,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有如这只蝴蝶,牵一发则动全身,它被我擒住,往后的因果也全都变了。”
引玉俯身看向蝴蝶,吹出一口气,把蝴蝶赶跑,伸出食指往莲升手背点了点,说:“我的,做什么要给其他东西碰。”
“你的心眼,怎就比针眼大一些。”莲升淡笑。
引玉直起腰睨她,打趣说:“我又不修你们小悟墟的经文,我想怎样就怎样。”
“依你。”莲升拨开身侧枯枝,朝远处指,说:“棺椁都在那呢。”
棺材和坟包是少数,遍地堆叠的尸骨才是多数,那时候死去的人多,一户人也许齐齐整整的都走了,哪有人能为他们送葬。
一个个木牌歪歪扭扭插在地里,坟茔已成草丘。坟山上当真没几个鬼,日光一晒,四下暖烘烘,不阴森,却也孤寂。
坟茔虽聚作一团,可万籁俱寂,好像木牌上的名不是名,而是挨挨挤挤的苦痛和孤独。
在莲升拨开杂草时,引玉目光一顿,抬手指去。
循着引玉所指的方向,莲升看到了两字——“谢音”。
上一篇:反派魔尊洗白手册[重生]
下一篇:难以言喻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