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声说:“大意了,被落了‘标’。”
引玉一听就明白了,鬼祟是能标记‘食物’的,只需稍稍施上一缕‘念’,便能成。那东西祟气稀薄,极难察觉,要是吃进肚子里,有活人生息遮掩,更是无从寻觅。
这柯广原,怕是觉察到她们与夺他躯壳的鬼有牵连,所以才跟了过来,哪是什么不期而遇!
“无妨。”引玉只觉得按在她唇上的手指有些烫,还带着一股香,那定是浸入骨的香。
莲升松手,往引玉额上一拂,把那缕‘念’给去了。
引玉唇上一空,不由得抬手捂住,暗暗回味那股香气。
她眯起眼说:“客栈掌柜怕是早被恶鬼夺舍,这才是掌柜原先的魂。难怪我看那人神色古怪,原来是心怀鬼胎。”
“穿进活人躯壳里,所以他身上阴气并不明显。”莲升淡声。
“他怎么不能说话,可以把他送回去么?”引玉原是不想多管的,可谁叫……这是晦雪天呢。
她嘲弄一笑,说:“此前那掌柜身上可没有役钉,照钟雨田此前所说的,这晦雪天人人都有役钉。夺舍掌柜的鬼,指不定还是从别处来的,这晦雪天,当真是群鬼荟萃。”
莲升没应声,却捻了两指,手中陡然绽开了一朵灿金莲花。她只一弹指,莲花便落在掌柜眉心。
可是,那莲花没能将掌柜送走,竟是渐渐黯了下去,变成一粒金光,重新归入莲升手中。
引玉不解其意,忙不迭问:“怎么?”
“那具躯壳上,覆了一些东西,我送不走他,所以他亦说不出话。”莲升捻碎手中金光。
“覆了什么?”引玉眉心不展。
“不知。”莲升沉思片刻,朝边上一空房看去,说:“你替我取一幅画来。”
引玉听得云里雾里,循着对方目光望过去,哪瞧见有什么画。一顿,她惊诧问:“屋里那空白画纸?你要用来做什么。”
“拿来就是。”莲升说。
引玉一嘁,正要走,手里被塞进去一把伞。
“把伞带上。”莲升又说。
“鱼老板当真不客气。”引玉接了伞。
莲升淡淡一哂,难得地吐了俩字:“劳烦。”
这话还挺稀罕,引玉听笑了,撑着伞在雪中禹禹走远。她慢腾腾挪到屋前,费了好大劲才把那被雪掩埋了小半的门推开。
屋中果然有画,画上果然也是空白的。
她三两下就把画取了下来,卷起往肘弯间一塞,又执着伞走回去。
“喏。”引玉递出那空落落的画,“你要用来做什么。”
“这是你留下的画,我用来盛他。”莲升抖开画卷,头也不抬地说。
狂风大作,刮得那画卷抖动不停,薄薄画纸似乎随时会被撕裂。
引玉猜到这些空白的画也许与她有关,可想不到竟都是她的,她定定看着,说:“整个晦雪天的画都是我的?此前你为什么不说。”
“以为你能想起来。”莲升弯腰一抓,柯广原的魂便被她擒了个紧。只见她硬生生把手里的魂按进画里,画上随之出现了一个惊慌的人影。
可不就是方才还在猛猛磕头的柯广原么!
引玉诧异,“是这么用的?”
画中人影栩栩如生,这薄薄一张纸不像画,反倒像极了镜子。
再想,这满城的画卷也许真就是这么用的,当时在小荒渚,失踪的人可不就是被墨气卷进了画中么。
引玉捏住画纸,倾耳去听,说:“此前我听见画里传出声音,里面会不会有人?”
“那得问你。”莲升卷好画卷,把引玉手里的伞接了回去。
那幅画顿时变得沉甸甸,和先前的转经筒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耳报稚声道:“难不成画中另有乾坤,那岂不是和此前堵在我嘴里的那角绢帛一样。”
莲升拿着画,承认道:“是,画中另有世界。”
“现在想来,若非你们扯出绢帛,或许我还被困在那莲花池里。”耳报神咋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是莲花池。”
为什么是莲池,怕是只有当事人知道。
引玉睨向莲升,抱着木人但笑不语,她缩起被冻冷的脖子,自顾自往回走。
莲升手上打着伞,怎能不跟,只是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在那小悟墟的莲池里,她浸在水中不能离池,是这人掷下鱼食,逗得群鲤拥近,往她身上轻啄。
引玉的心思,从来不遮掩,且又游刃有余。
客栈门庭冷清,果真是一客难求。进了门才知堂中空无一人,不知那“掌柜”走哪儿去了。
柜台上放着翻开的书册,掌柜许是走得急,翻开的那页上还有未写完整的字。
引玉径自捧起,看不出什么蹊跷,又给放了回去。
此前掌柜和小二在时,不论外边有多冷,这木门都是大敞着的。如今见堂中无人,引玉又冷得直发抖,便把门关上了。
引玉去看了壁上的画,还抬手碰了边角,画中空空,边角却像湿了水那样,纸质摸着很润,凉丝丝的。
摸起来倒是和她怀中画卷一样,却与初次碰到时不同,上回她摸这画时,画纸明明还是干燥的,边沿摸起来有些毛糙。
也不知是因何发生的变化。
门关得紧,连带着堂里空气也不大流通,这么一来,各种气味也变得憋闷无比。一股味儿逸了过来,带着点儿腐臭,却又和阴邪之气有所不同。
“什么气味。”引玉鼻翼翕动,抬手扇了扇,只觉得这气味实属难闻。
莲升循着味走到柜台后,弯腰翻找,过会儿冷声说:“你来看。”
引玉走到柜台后,正低头,便看见硕大木桌后竟藏着半个腐烂的猪头,还有睁着豆大黑眼珠的鸡首。
连带着放在一块儿的,是一些好像要化作一滩浓水的瓜果,瓜果都已乌黑软烂,臭得熏人。
引玉只看一眼便退开了,手捂在口鼻前,不愿多闻一下。
这些摆放在一起的,分明是不知道多久以前的贡品,许还是从寺庙道观里偷出来的。
引玉捂紧口鼻道:“晦雪天被鬼祟占据也不稀奇,什么庙宇贡品皆无,就算是有神仙路过,怕也不肯在此处逗留。”
莲升也从柜台后出来,抬手一扇,说:“此地的人不敬神佛,神佛又怎会因此停留。”
“那店小二日日打理客栈,怎会不知道掌柜的桌下藏了这些东西。”引玉走去把大门推开,风呼啦一声闯入屋中,把这满堂的气味撞散,她才吸了口气。
“嗯。”莲升应声,平静道:“那小二极可能也被夺舍了。”
左右等不到那掌柜回来,大堂又冷得叫人手僵腿僵,两人只好上了楼。
在路过那对兄妹住着的屋时,引玉特地顿了一下。
屋中竟连一丝活人生气也没有,那女修显然也出去了,两兄妹竟还是分道而行,未在一块儿。
见状,莲升也朝那屋睨去了一眼,浑不在意地问:“怎么了。”
引玉又往前迈步,说:“那两兄妹说亲也挺亲,说不亲么,又有迹可循。”
许是客栈人少,所以来者皆是座上宾。这可不,晨起时既有茶点粥面,如今午时一到,便有人敲门说饭菜做好了。
客栈里来来回回就两人,一个是“掌柜”,另一个自然就是店小二。那店小二来去匆匆,不光要打扫客栈里外,似还要在厨房里忙活。
听声音,门外的不是掌柜,那只能是小二了。
引玉前去开门,见一穿着短打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外,长得还算憨厚,手上袖子挽起,许是怕弄脏了,天再冷也没放下来。
小二躬着身,挤出讪讪的笑说:“二位,饭菜备在楼下了,可要送上来?”
引玉看不出这人身上的鬼气,若真是夺舍,有肉身遮挡,那还真不好分辨。她摇头说:“一会我们自会下去取。”
小二笑得憨,竟嘿了两下,朝走道上一指:“那小的去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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