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望春看见窗棂上有灰,匆匆走过去擦拭,才擦两下,胳膊便被按住了。
柯广原哑声:“天雨会把你送到哪啊,还能转世投胎么,我要是去收养个小孩儿,许还真能让你做我儿子。”
梅望春硬生生憋住眼泪,眉目间满是怅然,却恼笑说:“你要真收养我,我也抗拒不了,可惜我要是能转生,多半是没有记忆的,否则你还能管我叫儿子,我管你叫兄弟,咱们各论各的。”
引玉和莲升便是此时回来的。
看到帘子一掀,柯广原喜极而泣:“仙姑!”
梅望春也望了过去。
引玉和莲升相继进了客栈,两人身后跟着薛问雪、粉衫丫头,还有一个浑身裹着白麻布的“人”,却不见谢聆。
柯广原探头看向屋外,说:“谢聆上哪去了?”
薛问雪沉默不语,目色深沉。
“走了。”引玉全然不提醒火珠的事,只说:“除魔卫道去了。”
柯广原走去翻账簿,摇头说:“怎不回来说一声,他的房钱给多了,还没退还呢。”
“先放着吧。”引玉回头,看见桃妖撑着伞卡在门外,不由得笑出声,抬手往伞纸上敲敲,说:“收了伞再进来。”
桃妖慢吞吞收伞,进门后见门扇摇摇晃晃,便小心翼翼将其一拉,门随即嘭地合上,将她吓了一跳。
单薄门窗遮不住外面的动静,一些人叫叫喊喊,明明原先被夺舍的人早就死了,如今却好像又痛失了一回亲人。
亲人……
自打柯广原回到这躯身,唯一与他亲近的,就只有梅望春了,梅望春怎会当不得他的亲人?
他看着引玉和莲升,浑浊的眼又湿淋淋的,说:“我此前得两位仙姑救命,这大恩还未报上,如今斗胆想请仙姑帮老叟我一个忙。”
梅望春愣住,当即明白柯广原想说的话,出声打断:“他脑子不清楚,仙姑莫理会他!”
柯广原却悲极痛极地瞪去一眼,冷声说:“我孤家寡人,你还想……”
“你说。”引玉说。
“梅望春是夺舍而来的,如今天雨绵绵,他怕是要走了,我恳请二位仙姑将他留下!”柯广原捋平了下摆,作势要跪。可他跪不了,他的双膝被金光托住了,不论怎么使劲,都沉不下一寸。
“不必行此大礼。”莲升平淡开口。
梅望春走出来一步,脸上又哭又笑,近似疯魔,偏偏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经了心的,郑重道:“仙姑我去意已决,夺舍之事本就有背天理,此时不走,我日后也必定是要走的,我不留!”
“你此前还求着我们不杀你,明明只过去寥寥数日,竟然恍如隔世。”引玉怠声感叹,拉开椅子坐下。
“只是……不知道我要是被天雨送走,是会直接泯灭,还是入轮回。”梅望春抓了抓头发,摇头说:“算了,就算能轮回转世,我也会忘却今生所有,和泯灭没什么不同。”
莲升将梅望春上下端详,掷出冷静的四字,“是能入轮回的命。”
“我?”梅望春怔住,指着自己说:“能轮回?”
“晦雪天春还,少不了你的一份力,虽然微薄,却也不可或缺。”莲升朝梅望春的灵台点去,又说:“去吧,你必不会泯灭。”
梅望春脸上苦涩尽褪,转身看了这一屋子的人,目光顿在柯广原身上,笑说:“掌柜的,来世有缘再会!”
柯广原呆站不动,良久才背过身,那身子骨好像枯败的老树。他抬手用力地挥了一下,吐出颤巍巍的两个字:“走吧。”
梅望春走去撩开帘子,突然想到点儿事,扭头对引玉说:“仙姑,此前你让我雕的莲花,我已经雕好了,就在你们初来时坐的那一张桌上。”
引玉险些忘了这回事,没想到梅望春还记着。她微怔,忙不迭望向身后。
堂中的桌椅已经换过一批,因为那时灵命使驭无嫌的躯壳过来,捣得一些桌椅彻底修补不好。
“桌角上。”梅望春笑笑,又说:“雕得不算好,仙姑莫怪。”
“多谢。”引玉说温声说。
梅望春步至雨下,印堂上微不可察的鬼气被洗涤一净,那具身躯仰身而倒,咚地着了地。
柯广原终于转身看向屋外,明知梅望春的魂已经被渡走了,却还是用力挥了手。
良久,他才哑声说:“果然人鬼殊途,终究不能同去同归。”
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闻安客栈却好像安静了许多,又空旷了许多。
“我们明儿也要走了。”引玉说。
柯广原怔了许久,说了一声“好”。
引玉敛了目光,在堂中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梅望春说的那张桌子。她敲着桌面说:“是这张。”
果不其然,桌角上镂了一朵莲,莲花虽然不及半个掌心大,却还是精致可爱,一看便知道是上了心的。
引玉用目光描摹,觉得梅望春应当借鉴了画卷上的莲池,否则怎会刻得有几分像。
“你何时让他雕的?”莲升走过去问。
引玉思索了一阵,说:“好像是你我入画被那两个丫头捉弄的那日。”
莲升颔首,摩挲起那莲花刻痕,淡声说:“想起来了,我当你那时说的是玩笑话,没想到他当了真。”
“上楼去。”引玉转身,扶着栏杆慢腾腾往上走,哼起当年在清风台上听到的埙曲。
莲升上楼前,让柯广原给桃妖找个房住,别的不用管顾。
引玉没回她和莲升住的那间,而是继续往楼上走,推开了“春山笑”的门。
屋里一尘不染,显然是被打扫过的,许是梅望春料到自己要走,根本闲不下来,把闻安客栈上上下下都打理了一番。
引玉坐到窗边矮塌上,托着腮朝望仙山看,山影郁郁葱葱,蒙至山腰的灰雾全部散尽,可惜还是望不见山巅,那山巅入云,差一步就能到白玉京。
门外窸窸窣窣一阵响,莲升方要关门,察觉有人靠近,便特地顿了一顿。
来的竟然是孙禀衣,孙禀衣换下了那身锦袍,如今一身粗布麻衣和以前的梅望春别无二致。他端着盘子,说:“仙姑,这是望春哥之前叮嘱的,他……料想仙姑回来要尝酒,提前让我拿去温了。”
莲升抬臂,手背往酒壶上一挨,果然是热的。她接过盘子,说:“费心了。”
孙禀衣合上门,转身便走。
引玉在窗边半挨半椅,一身懒骨果然是打不直了,打趣说:“梅望春是个会来事的,没想到我们误打误撞,找来了个人接他的活。”
莲升端酒走近,把杯子往引玉面前一搁,拎起酒壶汩汩倒酒。
“再多些。”引玉往矮案上一伏,目不转睛地看着杯中酒液。
“要溢出来了。”莲升本想放下酒壶,手腕却被引玉按住。这一按,她腕骨便抖,少许酒液从壶嘴里流出。
这下,杯里的酒当真漫了出来。
引玉捏起酒杯,仰头一口喝尽,侧颊酡红如醉。
莲升清楚,这人万不会轻易醉酒,一定是装的,可她就是愿意与引玉做这一场戏,俯身闻引玉唇边酒香,平静问:“醉了?”
“你觉得我如今有几分醉?”引玉坐起身仰头看莲升,状似邀吻,两指却故意往案上一沾,把泼洒出来的酒迹搅匀了,转而朝莲升的耳垂和下颌碰去。
莲升只手撑住案沿,俯着身一动不动,说:“两分?”
“两分太少。”引玉噙住莲升沾了酒香的耳垂,循着侧颊舐吻到下巴尖,留下的气息比酒液潮润,“你渡我一口,我就能醉上五分。”
莲升仅是闻到酒香,便醉得微微晃神,一口酒怕是还没渡给引玉,自己就先醉倒了。
她别的都能答应,唯独这个不难,干脆抬手把引玉按到窗棂上,拎起酒壶往对方唇边送。
壶嘴一倾,醇香酒液咕咚流出,打得引玉脖颈衣襟接湿。她才像是窗外被细雨滋泽过的花草,引得人想上前采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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