乩笔在沙池上绘出的所有图案俱有说法,都能在古籍上找到相应的解释。
担任唱生的人也不轻松,得熟知所有的注释,一人一句地吟唱出乩笔所示之意。
所以唱生只用盯着沙池,不必多看吕倍诚一眼,可偏偏……吕倍诚手里的乩笔没有画出他们能唱出的图案。
沙上一笔一划甚是锐利,且还凌乱非常。
在吕倍诚挪动乩笔时,沙子还被甩到桌外。
不妙,大事不妙。
吕冬青不安地盯着,只见他二孙子的眼里又流出血,把蒙眼的白巾都染红了。
邬引玉还是没动,屏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直觉,那附在吕倍诚身上的邪祟有点怪。
它好像只是一丝魂,一缕神识,单薄到连形都显不出来。所以在这东西上吕倍诚的身时,要不是有阴风挟来,吕倍诚还胸膛一震,她根本就看不出来。
终于,唱生开口了,念的竟是:“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那湖泽倚奇松,斗法拂玄穹啊。”
话音刚落,吕倍诚抖得越发厉害,他两颊蓦地一鼓,唇角渗出血来。
邬引玉心一凛,连忙从座上离开,掖着裙摆扯起地上那围成一圈的红绳,企图往吕倍诚身上缠。
可还没来得及动手,她便听见一声撞钟。
没错,撞钟。
好像寺庙里的那种钟声,瓮瓮沉沉,肃穆空远。
在她的梦里,也出现过这样的钟声,当时她行至满地塔刹之处,听见参天佛像里传出钟鸣。
冥冥之中这一切好像有些牵连,她的梦果然不是子虚乌有。
撞钟,魔佛……
她画出来的那些张牙舞爪的披发佛陀,不会真的存在吧。
她在梦中被降罪,可就是因为戕害了什么小悟墟的佛陀啊。
邬引玉看了一圈,目光从鱼泽芝身上扫过,她在那双本该冷静自持的眼里,看出了一丝错愕。
她寻思着,难道鱼泽芝也听见钟声了。
但邬引玉只是顿了一下,继续把红绳往吕倍诚身上缠,随即从腰侧锦囊里取出染血的五帝钱,挤进对方溢血的口中。
吕倍诚的唇齿被撬开,含在口中的血不由得喷涌而出,溅得邬引玉脸侧血红一片。
邬引玉不以为意,连忙扯落吕倍诚蒙眼的白绢,就着他嘴里流出的鲜血,在他脸上画出咒文。
咒文一成,吕倍诚颤抖得愈发厉害,胸膛往前一挺,里边的东西好像要出来了。
“亮灯!”吕冬青已写下唱生刚刚提及的信息,扬声大喊。
灯光一亮,那三十六支蜡烛变得何其黯淡。
吕倍诚厉声大叫,一股阴邪之气从他挺起的胸膛里蹿出,直往吕家主屋窜去。
邬引玉松手猛追而上,喊道:“照顾吕二少!”
有几人跟在她的身后,鱼泽芝也在其中。
邬引玉虽然来过吕家,但对这里的布局并不熟悉,在踏进一香火味浓郁处时,她才明白过来,这里应该是吕家的神堂。
那玩意和墨气不同,墨气是浓黑的,且还会留下墨迹,而它来去无痕,极难捉摸。
跟过来的吕家人在后面说:“这是神堂,它怎么敢来神堂?”
神堂可是护佑家族之地,寻常鬼怪往这地方走,可谓是自寻死路。毕竟就算祖宗们的魂灵已经远去,也会有家仙居住在此地。
邬引玉倒不惊讶,毕竟在邬家的神堂里,她也发现过怪异之事。
有人在墙上摸索了一阵,正要开灯,被邬引玉喊住了:“别开。”
邬引玉用上了阴阳眼,但还是什么邪祟也看不见,甚至连吕家的家仙也没见着,那股阴邪之气消失得极其突然。
“它走了。”鱼泽芝蓦地开口。
“开灯吧。”邬引玉泄气道。
灯键“啪”的一响,跟来的吕家人面面相觑,有人问:“邬小姐,看出什么来了?”
邬引玉摇头,目光从灵案上扫过。
在看见灵牌时,理应是要过去贡香,所以她走了过去,刚一走近,便无可避免地看见了贡香用的三足小鼎。
鼎里的香灰,有被翻过的痕迹。
“香灰。”邬引玉伸手,还没碰到鼎边,便有一只手越过她捻起了里面的灰。
鱼泽芝捻动二指,抬至鼻边嗅了一下,神色古怪地说:“是那股味道。”
邬引玉知道鱼泽芝指的是什么,皱眉问:“是它?”
鱼泽芝把手指伸至邬引玉面前,让对方就着自己的手闻。
邬引玉看着那两根沾了灰的手指,想也不想便凑近。果不其然,她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就是这股味。”
起先她觉得,墨是一回事,而那吃香灰的鬼是另一回事,她自然而然地就把吃香灰的鬼当成了二十三年前的女人,也就是鱼泽芝。
可如今,鱼泽芝好像也不明状况。
她陡然明白,墨是一回事,鱼泽芝和二十三年前的女人是一回事,而那吃香灰的鬼,其实和她梦里的魔佛才是一回事。
所以梦是真的,世上真有白玉京,也有魔佛。
“邬小姐和鱼老板在打什么哑谜?”吕家人问。
邬引玉摇头,想到扶乩的警示,面色一时间变得极其难看。
“湖泽倚奇松,斗法拂玄穹”,说的可不就是邬家么。
可是吕三胜的魂,还有那吕一奇和封庆双,怎么可能会在邬家!
没等吕冬青找来,邬引玉神色怵怵地转身,没头没尾地对鱼泽芝说:“我要走了。”
众人还在查看神堂,邬引玉已经放轻了脚步悄悄离开。她从吕家的侧门走了出去,关门时看见鱼泽芝不远不近地跟着。
邬引玉一愣,眯起眼问:“鱼老板是我的小尾巴么,走哪跟哪。”
“你是妖怪么。”鱼泽芝淡声反问,“还长尾巴了?”
“那当然不是。”邬引玉打开车门,没来得及上锁,鱼泽芝便坐上了副驾。
她一顿,转头说:“我要回去一趟。”
“因为那句话?”鱼泽芝问。
“不全是。”邬引玉发动了车,有点无辜地说:“我摊上东西了,得避避。”
作者有话说:
=3=
第29章
摊上的其中“一样”, 可不就边上跟着。
邬引玉看向窗外,见吕家暂还没人追过来,轻呼了一口气问:“要跟我走?”
“你要往哪避。”鱼泽芝连安全带都系上了。
邬引玉伸手往对方安全带上一拨,“您还不知道我要往哪儿避, 就敢上我的车?上贼船都不是这么上的。”
“那你说说, 我也好揣摩揣摩。”鱼泽芝神态从容, 是半点也不慌。
“天涯海角?”邬引玉手指头还勾在那安全带上,“走么。”
“你乐意就成。”鱼泽芝一副就着她的模样。
邬引玉只好松手, 打了转向灯驶向大道。
车刚开出去,后座的包里忽然传出一阵手机铃声。
电话来得巧, 指不定就是吕家人打来的。
“我要回邬家一趟。”邬引玉没开口让鱼泽芝帮拿手机, 只顾着往前开, 含含糊糊道:“吕倍诚扶乩召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那玩意附到他身上时, 你有听见什么声音么。”
“什么声音?”鱼泽芝问。
“我说不清, 那绝不是人发得出的声音,但又的确是从吕倍诚身体里传出来的, 听着……像是什么东西被撞了一下。”邬引玉模棱两可地描述。
本以为鱼泽芝也会装作不知,没想到她竟言简意赅地吐出了一个字:“钟。”
没错,邬引玉听到的可不就是钟声么。
这么看来,鱼泽芝和那佛魔似乎不是一伙的,可这人行事古怪,也不知究竟站在哪一边。
邬引玉一哧, 开玩笑说:“那玩意竟还会发出鸣钟声,是故弄玄虚装作神佛, 还是想叫我们掉以轻心啊。”
“都有可能。”鱼泽芝侧头注视窗外。
邬引玉的手机铃声响了一路, 蓝牙不知怎的竟没连上, 把车上播放器的音乐搅得吵闹杂乱。她忍无可忍,只好说:“劳烦鱼老板帮我拿下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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