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命迎着瑞光仰头看天,平心静气地说:“我和你不完全是同一人,我就是一尘不缁。”
“心有魔念而不自知,还想不偏不倚?做梦。”
灵命整理好卷轴,起身要走,便见远处有人步近,那人除了满头乌发,周身白得离奇,似乎这才叫干净无垢。
牠本不会将白玉京上的万事万物放在心上,除了这一人。
从牠诞世起,牠总会无端端留意此人,似乎是在麇集万灵时,那人在牠的心头灌了一念。
灵命不懂世间情,所以不明白这一念是什么,却会用目光追随此人身影,会没来由地忍让纵容,会替她担责,和她说话。
牠平日可不会这般浪费口舌,就连脑海里的那个声音,牠也不想多加搭理。
“你又欠我了。”那个声音在牠耳边喋喋不休,“凭什么你我共体,偏偏要我看你所看,听你所听?”
灵命面色不改。
引玉从远处走来,浑身上下纤尘不染,比这小悟墟里的佛陀更像那万缘俱净的,偏偏她颦笑言辞五蕴全沾,活脱脱一浊俗满心的“妖祟”。
她目光扫向塔刹间的案台,说:“事务处理完了?今日办得还挺快,我上次说的事你意下如何,把问心斋空出来给我。”
灵命应声:“想要就拿,那问心斋我本也不用,外面池子的水倒是又干净又灵,竟然能把鲤鱼养得那般肥美。”
引玉但笑不语,全然不提问心斋的池子是怎么来的。她摆摆手,朝着问心斋的方向走,许是喝了酒,走起路一摇一晃,不太稳当。
独留灵命还在塔刹林中,灵命念了一句静心咒,是因为耳边还有声音在呶呶不休,让牠屡屡分心。
“自己的地方都能拱手让人,莫非除了我,还有别人在扰乱你的心?乱你心者,杀之不惜啊。”
灵命答不出来,牠根本不知道那个身影到底是谁。
“把你我的东西全部拿回来,谁都不许给。”
灵命安坐不动。
“你的就是我的,凭什么你要将我的所有物让给他人,就因为我离不开你?你欠我,你又欠我!”
灵命念起心经,但心经于牠毫无用处,因为牠淡视世间万物,也并非真真懂得和认同经中所言,不过是,在心里念了个响。
“你总是我行我素,全不管顾我的所思,你可别忘了,你诞世后能成这样,是因为吞了我。”
“这是天命。”灵命终于应了一声。
“天命?那是天命让你在这做他人的替代吗,我和你可是一体的,你不管顾我,竟去管顾一个不知所谓的天。”
灵命已不想应声。
“你知道你替的是谁,为什么替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却还在为这白玉京做牛做马,让我也受尽委屈!”
灵命被说中了,牠还真不知道,只隐隐猜到,牠替的应该是唤醒牠的那位,也应该是此间的原主。
是那身穿红裙,跣足而行的人。
“你欠我太多。”
亏欠吗,灵命目光放空,怎能说完全没有,可是又能如何弥补?
对于有魂而无形的人来说,要想新造一具躯,就得修行,福缘和灵力一到,躯自然就能修成。
“你在这慧水赤山身份尊贵,我也要做生来就尊贵的人,你有的,我一样也不能少,我要当那无上物。”
“这并非我一人就能决定的。”灵命说。
“你我密不可分,世上无人能比我们亲密,你怎好看我落魄?”
灵命在这天上任职,就是不能有偏有倚,待外物是,待“自己”,自然也得是,于是牠应声说“好”。
那声音又说:“刚才那画卷成的仙,总是在这里出出入入,毫无规矩可言,怕是不清楚这地方烙的是谁的名,这样,你立一座石像,让这白玉京上所有人一眼就能看出,小悟墟由谁做主。”
灵命却不想破坏此地的一寸土,只想叫它保持原样。
“你连我的愿望都不愿实现,真是自私自利,什么胸怀天地,不过是故作姿态罢了。”
“我并非自私,也不是故作姿态。”灵命反驳。
那声音邪气十足,“如果让你效仿之人看到你这扒窃摸风的模样,你猜那人会怎么说?”
“我不曾做过。”灵命闭眼。
“做而不认,是小人。”那声音蚩笑,“你信不信,明抢暗偷这等事有一就会有二,你以后会做的,一定不会少。”
灵命自求清静,说:“善恶本就是虚妄,如果盗亦有道,劫富而济贫,那算善业,还是恶业?”
“算你欠我,你不问我而擅自决定,就是欠。”
后来灵命还是建了一座石像,牠自列缺公案而生,便也想用列缺公案的石料做像,只可惜天石太少,不得已做成中空,当作一修行的隐秘之地。
那段时日,引玉还是常到小悟墟,有时连招呼也不打,径直就往问心斋走。
灵命不气,唯牠心底的那个声音,好像吃了天大的亏,似乎牠又欠了“自己”良多。牠往问心斋走,见引玉在喂鱼,便坐在一边静静观望莲池。
引玉的身上总是有酒气,牠闻到时,心里说不上是喜欢还是憎恶。一个念头浮上胸腔,牠忽然问:“小悟墟的前主,会喜欢酒吗。”
引玉回头,促狭道:“你怎么不问,小悟墟有没有前主?”
“从第一天入住此地起,我便想,小悟墟总不该一直是无主之地。”灵命说。
“有没有前主,前主好不好酒。”引玉侧卧在池边,手往水中捞,“都是天机,不可泄露。”
灵命便斗胆猜想,那位应该也是喜欢酒的,否则怎会任由此仙带着酒气随意进出,所以牠身上常携酒囊,只是在白玉京时不会显露,只在凡间会将那酒囊露出。
牠对记忆中那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有着雏鸟破壳之初的向往,从始至终不曾变过。
可惜那身影消失得太过彻底,牠心里明白,或许此后都不会有机会遇见。
直到那一天,引玉托牠养在问心斋的莲,化出了人形。
那天仙辰匣有变,或许是因为那株莲生来就带业火,一来就有极深道行,灵命的一些职务被不声不响地划了过去。
灵命不怨不怒,但牠心头的声音百般嫌厌。
“凭什么我之物要被分走,你连这都守不住,还想欠我多少?”
欠,又是欠。
细数过去所欠,一时半刻还算不清楚。
灵命便去见了那株莲,在看见池中红裙时,牠略微一怔。
“怎么,觉得是扰乱你心绪的那个人回来了?你真是异想天开啊,有她在,这小悟墟还能有你我的位置?”
灵命心想也是,那个身影如果回来,牠便也该走了,但天道没叫牠走。
“快些,再快些,连后面来的莲花都修出身了,我的呢,我何时才能成那无上物?”
“我要和你平起平坐,我要世人都知道我的名字。”
“莫再欠我!”
不知道何时能成,但灵命觉得,应该是快了,因为牠越来越虚弱,身上的功德和灵力在不断流逝。
只是这些功德灵力远远不够,牠还得……再另寻一些。
“去别处找,你已经欠我太多,也太久。”
这另一面越是壮大,灵命身上的魔气也越明显,牠本就是越修越接近俗尘,在沾魔气后,恶念便发荣滋长,占据牠心。
牠会憎会怒了,也偶尔觉得哀戚,牠越是厌烦心底的那个声音,就越觉得亏欠,也越急不可待地想将它渡成佛。
牠的痛苦和恨无庸赘述,可不曾想,后来牠也成了自己的所憎所怨,牠诋毁邬嫌,折磨邬嫌,利用邬嫌,最后毁了邬嫌。
邬嫌可怜吗,是可怜的,可惜牠没有怜悯之心,不曾留意过旁人的喜怒,牠只有满心的憎怨和亏欠。
苍茫地壤下,灵命做蛇做鼠,做万灵,唯独做不成自己,好像自从诞世起,牠便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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