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也正是她告诉我,芙蓉浦的灾祸源于孤风月楼上忽然炸裂的麒麟像。”引玉伸手,替林醉影把垂下来的两绺发勾了上去。
“她如今还在?”林醉影匆忙望天,企图望出画外,一边将遗漏的那两绺发攥进手心。
引玉摇头说:“渡走了。”
林醉影魂不守舍,少倾笑了笑,说:“也好。”
“我在孤风月楼里,找到了无嫌藏起来的东西。”引玉话未说明,“她没有骗你,她的确要将孤风月楼拿作它用。”
“我没有怀疑无嫌,如果她当真是骗我,后来也不必再来一趟。”林醉影看引玉身无大碍,哑声说:“幸好你没事,楼中的幻象也不好破。”
引玉怎会不知道。
林醉影笑得淡,嘴角往下一撇,又是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她低头看向已算洁净的双手,说:“我当时深陷幻象,也杀了无数的人,我合该在这里守一辈子,我要他们在下面衣食无忧。”
她双眼放空,说:“以前筑这芙蓉浦,是想让伤心人都找到归处,没想到在最后,此处哪里能忘忧,甚至还成了一片伤心地。”
“错不在你。”引玉淡声。
林醉影看向她,拿起边上的烟杆,捏了袖口随意擦拭两下,便将烟嘴咬住,就好像烟窝里还有忘忧草。
她摇头说:“错不错另说,不过沾了杀孽,就该偿还,这事你应该比我清楚。”
引玉抿唇,她早想好了,到时候诸事一了,莲升去恳请天道降罪,而她也该去领自己的罪。
林醉影淡笑,故作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说:“罢了,事已至此,我还是给亡魂们多供些纸钱,成日哀哀戚戚也不是办法,只是不知道,如今无嫌和那人如何了。”
引玉思绪一定,把林醉影嘴里的烟杆拿了过去,在手里拿捏着玩,说:“无嫌已彻底沦为役傀,如今我只能靠她此前留下的诸多线索,来揣测她的心思。”
“那使役她的人是……”林醉影面露急切,可话音方落,便意识到自己是在窥觑天机。
这等事哪容得她多问,知道了怕是要折寿的,如今她魂体单薄,还是少问些为好,所以她改口说:“算了,你可别告诉我,我从来不问你在天上的身份,便是想活久一些。”
“我本也没打算告诉你。”引玉坦白道。
“无嫌彻底沦为役傀,我倒是不觉得稀奇。”林醉影手上没了烟杆,只好刮起梳齿玩,又说:“那时她在芙蓉浦,就已经落入半梦半醒的境地,我常常要揣度,眼前的她究竟是不是她。”
引玉拿着烟杆□□了一阵,还是不得劲,还得是她在小荒渚的那一根,才最是趁手。
她望着远处说:“不过,我们已有眉目,届时一定能给众生一个交代。”
林醉影促狭一笑,“‘我们’?我以为单单是你,之前无嫌说你受困,想来之后一定是有人助你,你才能脱身。”
知道对方话里的暗示,引玉慢悠悠说:“是她,她的千般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林醉影终于展颜而笑,说:“那都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我从未亲眼见过。”
“芙蓉浦还有酒吗。”引玉忽然问。
林醉影了然,起身说:“有,你随我来,只是那酒我取不了,你要是想喝,还得自己拿。”
“岂会事事劳烦你。”引玉把烟杆还给林醉影。
林醉影转动手腕,真身幻境便像画卷那样,卷首卷尾缓缓合拢。
引玉眼前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人已回到井里,那身穿红裙的人就在她边上站着。
因为林醉影从画里出来,莲升捧在手上的画倏然曳动,猛地从她手上脱出。
她有所察觉,微微往后退开两步,见画卷变成了一苍白人身。
林醉影趔趄了一下,赶忙扶住井壁,这来回变化,她险些支撑不住。她一扭头就看见那红裙冷面的莲仙,一看便看愣了,就算她有千般皮囊,也变不出这样的。
久久,林醉影才说:“以前常从你口中听说她,原来那时你并未夸大。”
莲升默然。
引玉笑了,一个劲往莲升身上挨,说:“如今总该信了,她就是好。”
莲升想起来,她那一次到芙蓉浦,差点因为引玉的一番夸辞方寸大乱,那还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引玉在外人面前那般说她。
她朝林醉影点头示意,仍是无言。
林醉影不卑不亢,微微躬身说:“上神,百闻不如一见。”
“到井外去?”莲升淡声问。
引玉撘住林醉影的肩,立刻将她从井里带了出去。
出了井,她转身对莲升说:“孤风月楼原是灵命为了镇我,才让醉影建的,只是被无嫌将计就计。可惜了,无嫌千算万算,还是敌不过灵命。”
“等闲暇了,你再同我细说。”莲升望向孤风月楼,凭空撑开纸伞,朝引玉递去。
林醉影太虚弱了,在大雨下瑟瑟发抖,所幸有这纸伞遮雨,才免去一分凉意。她抬手示意,说:“往那边走,酒在湖底,不过如今湖水又涨了许多,应该比以前更不好取了。”
莲升睨向引玉,嘴里吐出一个孤零零的字音:“酒?”
引玉笑说:“这芙蓉浦的酒有多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莲升还真不知道,她从未觉得酒好,那玩意醉人,光喝一口就叫人头脑发昏,不能做事。
放眼望去,芙蓉浦到处都是湖,却不会是每一片湖底都藏有佳酿。
林醉影走得慢,十步就要歇上一歇,照她如今这状况,要想给遍地的断竹都插上纸钱,怕是得花上几日。
她慢声说:“我之所以藏在井底,其实不单是为了躲那使役无嫌的人,还因为,我不想再陷进幻象。无嫌走后,我的确又费劲收集了一些石珠,但还是没能搜索干净,当时从那戏珠麒麟里飞迸出来的石珠属实太多,它们或许藏在屋瓦上,或许藏在梁下,又或许藏在断壁后,也可能有些被埋在了土里,一有风吹草动,它们便能制造幻象。”
“我知道。”引玉皱眉,说:“我们找不到你,原打算在朱楼上小歇,第二日再找,没想到半夜里冷风吹动石珠,竟催生出幻象。”
“你们……”林醉影神色慌乱,立刻将二人上下打量。
也是,孤风月楼都奈何不了这两人,这两人又怎会被衰弱的石珠幻象伤着。
“没事,石珠的效力快要消散,困不住我们。”引玉说。
林醉影松了一口气,说:“单凭我一人之力,要想把芙蓉浦打理干净,实在太难了。”
“离开此地之前,我会再探探石珠所在。”莲升望向远处。
“有劳。”林醉影双眼一湿,红得厉害。
纸伞被雨水打得噼啪响,乍一听好像石珠迸溅,又像戏珠麒麟炸裂。
引玉留意到,林醉影一直在哆嗦,本以为是因为冷,可施了术法驱散凉意,林醉影竟还在发抖。
她皱眉说:“不如我自己去取,是我马虎大意了,忘了画妖本就厌雨,如今你身负重伤,想来只会比从前更恐水。”
林醉影对当年之事心有余悸,哑声说:“不是雨,是雨声,这些年我一直担惊受怕,每每听到雨砸瓦片的声响,就好像回到那日,如今雨势越来越大,听起来更像那天的动静了。”
她眸光闪动,气息渐急,望着阴沉的天,继续说:“有一事我始终觉得怪异,想来也许会对你们有些帮助。”
“什么。”引玉一顿,把伞柄抵上肩头,也跟着望天,“难道和芙蓉浦的雨有关?”
“芙蓉浦的雨下了太久了,你知道以前水晶花多久才会开一次么。”林醉影敛了目光,弯腰从墙根边折下一朵水晶花。
引玉怎会不知道,她原以为芙蓉浦只是这一阵子恰好下雨,如今听起来似乎不是。
她看向林醉影手里的花,说:“水晶花开在雨后,芙蓉浦以前一年半载才会下一次雨,水晶花自然也是一年半载才会开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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