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吕冬青的想法被一语道破,他沉沉叹了一声,索性坦白:“我没有办法了,反正我也一把年纪了,但一奇和三胜才多大了,庆双才多大啊?那古法虽然容易出乱子,但若是成了呢,成了那便是用我的命换他们三人的命,你敢说不值吗。”
他的声音渐渐高扬,猛将拐杖抬起,往地上用力一杵。
院子里还有不少外门人在,众人闻声扭头,也不知吕老怎忽然如此生气。
封鹏起一个愣神,他也七老八十了,半截身已埋进黄土,怎敢说不值。
邬引玉倒是知道那扶乩的法子,和外边流传的不同,在外人看来,这扶乩不过是引鬼神上身,再由鬼神借人的躯壳说话。
此法之所以如今五门里无人再用,是因上身的邪祟非凶即恶,事成后要想将他们送走,势必要毁去自身,否则不光不会邪祟借着躯壳作恶,到最后也会形神俱灭。
吕冬青缓缓喘出一口气,暂稳了心神后,接着说:“我也是没法子了,这次的事太过蹊跷,不解决的话,势必还会有人失踪,我……可不希望五门遭到这样的灭顶之灾。”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先是吕三胜,后又到吕一奇和封庆双,谁知道后边会轮到谁呢。
“我也怕啊。”封鹏起倚在扶着他的人身上,摇头说:“如今封家还有两个小的,都还未成人啊。”说着,他朝傍在鱼泽芝身边的女孩儿投去了一眼。
吕冬青周身疲乏,握着拐杖的手青筋虬起,双足战巍巍的,退了数步往座椅上一坐。
在这两位长辈说话时,邬引玉暗暗朝四周张望了一圈,企图找到那墨气的蛛丝马迹。
可惜,它始终没有露面。
那两位徒弟把他们的师父从屋里扛了出来,连人带椅的,就跟抬轿子一样。
坐在座椅上的人脚心还在流血,他被抬了一路,血也便滴了一路。
“吕老先生。”男人虚弱道。
吕冬青转头,本想站起来,但那人摆摆手又说:“吕老先生坐着吧,我如今站不起来,怎好让您起身来迎。”
两位徒弟连忙放下座椅,默不作声地站在椅背后。
“这次当真是连累你了。”吕冬青心觉愧疚,转头招来了个年纪大一些的雇工,低声吩咐了几句。
男人赤着脚和上身,明明早春还算清凉,他却浑身是汗,似是痛出来的冷汗。
他摇头说:“吕老先生说的是什么话,心怀歉意的合该是我,是我学艺不精,没能帮您找回孙子。”
“这是大家都想不到的事。”吕冬青面露苦色,迟疑了一阵还是问道:“不知道小师父上刀山时可有见到什么异常。”
“要说异常……”男人沉思了片刻,神色渐渐变得凛冽起来,额上的冷汗竟越冒越多。
见状,吕冬青便知道事出有异,连忙追问:“是什么样的?”
男人握紧了座椅的扶手,回神时目光一定,冷汗淋漓地说:“浓黑一片,好像黑云蒙天蔽地,四面俱无出路,我前也前不得,退也退不得,在二少停下诵念的一瞬,恰好从太虚中神游归来。”
黑云?
邬引玉心下一嘁,怕不是黑云,而是墨气。她朝鱼泽芝睨去,转而眸光又往门外悄悄一斜,也不知鱼泽芝看不看得懂她的暗示。
鱼泽芝淡淡地迎上邬引玉的目光,对吕冬青道:“吕老,您想用古法之事,鱼家不敢苟同,但若非用不可,不如让我们这些小辈来。如若扶乩而来的邪祟当真难缠,我等还有反制之力。”
邬引玉转起手里的烟杆,兴致缺缺地听着,她明摆着是想让鱼泽芝找个借口离开。
但也不怪鱼泽芝没看懂她的暗示,毕竟她们也不是那么熟嘛。
不过,邬引玉还挺好奇,这么个看似冷心冷情的人,怎如此能说会道?
吕冬青自然要拒绝鱼泽芝的好意,坐直了身说:“这事不会再将你们这些小辈扯进来,古法一事,你们就别再过问了。”
鱼泽芝点头,垂眼看向鱼素菡的发顶,平心静气说:“带素菡前来是我考虑不周,素菡似乎受了惊,眼下不便再在吕宅久留,得先告辞了。”
说完,她按在鱼素菡肩上的右手一抬,转而往对方背心轻轻一推。
抱着兔子的小姑娘吸起鼻子,眼睛红得飞快,瞬间便已是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
对于鱼泽芝那小动作,邬引玉是看得真真切切,没想到鱼泽芝是明白她意思的。
吕家已经很久没出过这样年纪的小孩了,吕冬青看得心软,连忙说:“下次可别把素菡带过来了,小孩儿魂不稳,受惊容易生病。不过这也怪不得你,毕竟鱼响戈和……唉,这事不提了,快带素菡回去吧。”
鱼泽芝点头答应,客气地说:“多谢吕老谅解。”
说完,她微微躬身,带着鱼素菡往外走,走前神色极淡地朝邬引玉扫了一眼。
邬引玉挑起了眉梢。
吕冬青摆手:“引玉也回去吧,我和封老再商谈一番。”
“那便告辞了。”邬引玉颔首答应。
出了吕家,邬引玉便拉开车门往后座上一坐,眼一眺,看见鱼泽芝已自觉地坐到驾驶位上了。
吕家门外满地都是鞭炮烧尽后的红纸,热闹过后竟显得分外颓唐落寞。
本该持续到后半夜的仪式,在如今艳阳还挂天的时候便结束了,多少令人唏嘘。
邬引玉朝坐在身侧的女孩看去,只见鱼素菡眼底清凌凌的,哪还见得到什么眼泪。
鱼素菡搂紧玩偶一动不动,又一副防备的模样。
“我还寻思着鱼老板是不是没明白我的意思。”邬引玉打趣道。
“总不好直接离开。”鱼泽芝理由何其充分。
邬引玉往后一倚,后脑发髻被顶着,其实不太舒服,但她还是倚着没动,慢声说:“我怀疑图谶被遮掩一事,就是那团墨气做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鱼泽芝系好安全带,伸手碰了那垂在中央后视镜下的三角符。
红符晃悠了几下,慢腾腾垂正。
邬引玉字斟句酌道:“不瞒鱼老板,我有一事不解。”
“你说。”鱼泽芝侧过身,眼神里夹了几分令人琢磨不透的兴味。
很淡,却有迹可循。
“墨气的事,我暂还不知要如何跟吕老提,毕竟这东西只有我俩看得见,旁人多半会觉得咱们在行骗,您说是吧。”邬引玉想方设法地把人拉下水。
“的确。”鱼泽芝嘴角微扬。
邬引玉一个抬眸,状似慵懒地望了过去,“鱼老板要是不忙,上我那坐坐?我好跟您说说,我不解之事。”
作者有话说:
=3=
第26章
从邬家开出来的车,这会儿又开回了邬家。
鱼素菡坐在客厅里看动画片,邬引玉则领着鱼泽芝上楼了。
女孩儿虽然怕人,但动画片一放,便坐得定定的,一双眼睁得精亮。
楼上房间的门还锁着,门把上拴了红绳,系在绳末的镜子还老老实实地塞在门缝下。
鱼泽芝一看见这阵仗便了然于胸,“有东西进你房间了么。”
可不是么,否则哪用得着演这一出。
邬引玉知道鱼泽芝怀疑她,所以也不打算隐瞒墨气出现的事,她往门上敲了三下,敲得门笃笃作响。
大多数鬼怪还是讲礼数的,主人久不在家,亦或是事前便知道有鬼祟入室,进屋就得先敲门。
一声示意,二声询问,三声以示进门。
敲了三下,屋里无“人”回应。
引玉扭头呵气,想到下午醒来时所见,仍是心有余悸。
“是什么?”鱼泽芝直白问。
引玉就着那根红线,把门缝下的镜子拉了出来,回答道:“墨。”
巴掌大的镜子,薄薄一片,连镜框还是塑料的,看起来不值几个钱。
她托起镜子,两掌一并把镜面夹在手心,想借以看清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房里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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