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杀他。”莲升合眼,此时脸上才浮上了些许悯世的神色,冷声道:“他孽障满身,杀他不沾因果,你还能得一福报。”
谢聆提剑走入屋中,身侧罡风狂飞,他要杀康觉海,却不是为了行善积德,只是为一血心中之恨。
引玉知道门外有人,却料不到,莲升会把动手的机会给谢聆。
康觉海倒是认得谢聆,只因此人数次在城中坏事,却不知对方与他结有什么怨,只当是修仙之行侠仗义,“行”到了他的头上。
不管康觉海如何求饶,谢聆都不动容,他手起剑落,硬生生斩碎了康觉海的魂。
原本完完整整一个魂,在剑落的瞬间四分五裂,好似成了一团散沙,单是窗外钻进来的一缕轻风,也足够将他吹散!
这才是人死灯灭,万念成灰。
在康觉海的魂魄化作飞灰散开之际,谢聆松开手,长剑沉沉坠地。他弯下双膝,面朝莲升咚隆跪下,好像他的“念”也成了飞灰。
他那将眼珠染得通红的满腔怒火,顷刻间好像被大雨冲刷,荡然无存,一行泪沿着他的面庞徐徐流下。
康觉海一死,拴在他身上金线便簌簌落下,变作一粒金光归入莲升掌心。
谢聆的怨愤被洗涤一净,随之溃堤而出的,是漫无止境的悲戚。他无声落泪,眸光无法凝聚,失魂落魄地说了一句:“多谢仙姑。”
莲升终于睁了眼,说:“心中如果藏恨,不论是看花看草,都看不见生机,你该回去好好歇一歇了。”
谢聆许久不动,待双腿发麻,才捡剑不作声地起身,对引玉和莲升一一点头,转身离开。
门关拢,引玉朝莲升走去,用微凉的指尖描摹起莲升眉心花钿的轮廓,弯腰注视起那双冷静自持的眼,说:“你就不怕,业障不沾他身,沾你的身?”
“我戒律都犯了,再沾些业障因果,又能如何。”莲升看向眼前人。
引玉没羞没臊地坐上莲升的腿,往她肩头一伏,说:“那我不依,你犯戒是因我,哪能沾别人的因果。”
“怎么,还要我把其他因果全部撇去?”莲升含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引玉。
引玉摇头,噙了莲升微微扬起的唇角,将对方的浅淡笑意全吃进嘴里,含混地说:“罢了,他们哪有我厉害。”
莲升扶住引玉的腰,这回亲得又慢又缠绵,相贴着交换缱绻情意。
引玉拉起扶在她腰上的那只手,用两根手指轻轻钳着,说:“手还伤着,磕磕碰碰我会心疼,你想摸哪儿,我替你来。”
莲升倚到桌边,容引玉钳她手腕,说:“你不光是隔岸观火,还要浇上火油一瓢。”
“烧哪儿了?”引玉偎近了,往莲升身上一寸寸碰,说:“让我瞧瞧。”
次日一早,康觉海的尸体还在床上躺着,康文舟却完完全全地好了,好得那叫一个生龙活虎,能跑能跳,好像前面病着的那十来年不过是睡上了一觉。
康文舟这边喜气洋洋,远处另一个院子却好像死水一潭,只因老夫人发了话,不准下人将康觉海身死一事告诉康文舟,省得康文舟一伤心,又病回去了。
所以,康觉海死得安安静静,那些伺候他的人本还哭得上气不接下去,哭了没一阵,全被老夫人派过去的人捂了嘴。
康觉海生前多风光,死后便有多落魄。他那院子连哀乐都没得吹敲,只屋外搁了个火盆,容他们悄悄烧纸钱。
不过众人心知,这纸钱烧了也是白烧,晦雪天的新鬼必会被吃,想来康觉海也不例外。
不过,康文舟那满院的奴仆是真高兴,康觉海一死,就没人能狗仗人势地欺负他们了,小少爷也许还能当个家主玩玩,日后晦雪天指不定还是听小少爷的。
重回康家的那位门客发了话,老夫人哪敢左耳进右耳出,赶紧又去看了康文舟。
一进屋,老夫人便被康文舟那上蹿下跳的模样吓着了,说:“哎哟文舟你这是在做什么,大病才好,要好好歇着才是!”
康文舟一见老夫人,赶紧偎过去说:“奶奶!”
老夫人听那声“奶奶”,听得双眼泛红,捏起帕子擦起眼角,说:“迟些,我让人和你去厉坛那拜一拜,好让神佛鬼怪什么的,都认认你,日后叫他们绕着走。”
康文舟惊诧,说:“还能叫神佛也绕着走?”
老夫人说起胡话:“当然,我们康家可不就是晦雪天的神仙么。”
康文舟眺向院子高墙,说:“可是昨夜为什么不让我出去,我听见哭喊,本来想去看看究竟的,再说,我还没去看爹呢。”
老夫人有些哽咽,硬是装出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说:“那边院子里有几个下人犯了错,挨了一顿打,没什么好看的。你爹啊,出远门了,得过段时日才回来。”
康文舟信了,当即说:“祭厉坛是吧,我这就去。”
老夫人本还想同他多说几句,不过想想,出去也好,省得他一心惦记着康觉海那院子的哭声,索性说:“氅衣披上再出去,小心一些,切莫离厉坛太近!”
康文舟在床榻上躺了几年,如今能出门,自然是连跑带跳的,恨不得越过高墙,直接飞出去。
一众仆从紧赶慢赶,唯恐将他跟丢,出了康家,却见他不是在往厉坛走,而是跑向了别处。
康文舟这病好得蹊跷,偏还是在康觉海死的时候好的。
可康家的下人哪会往坏的想,只知道康家当真是要易主了,他们哪是在跟着少爷狂奔,分明是在跟着日后的米面钱财!
听着背后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康文舟跑去敲了柳家的门,那柳家少爷看见他,跟见鬼般要往回走,待康文舟喊他一声,他才回魂。
两人在院子里聊了一阵,扭头便从后门溜了出去,把康家那群仆从甩开了。
康文舟喜不胜收,但到底还是听老夫人的话,快步朝厉坛赶去,一边说:“我得先去拜拜厉坛,你给我带路,拜好厉坛,咱们再玩儿。”
“跟我走就是。”柳家少爷答应下来,他眸光闪躲,犹犹豫豫问:“我前段时日听说你爹被烧得起不来,是真是假?”
康文舟哪知这事,糊里糊涂道:“烧?是感了风寒的烧,还是哪种烧。”
柳家少爷往身后比划,说:“火烧的啊,后背烧了一整片,当日有不少人看见!”
康文舟不信,摇头说:“不可能,我康家有神仙护佑,火怎可能烧着我爹!”
柳家的少爷欲言又止,干脆不说。
康文舟心里起了疙瘩,总觉得此前听到的叫喊声非比寻常,极想回去看上一眼。
可厉坛已在眼前,他怎能白走一趟,还是拜了再说,省得不好交代。
厉坛大火已熄,啾啾声便听不见了。
仙长不在,康家自然不敢留人在这守,省得被鬼怪吃得骨头渣也不剩,此时四处空空,更显得寂寥阴冷。
寻常人不敢踏近一步,柳家那少爷摆手说:“要去你自个去,我在这等着。”
“窝囊。”康文舟嗤笑,继续朝厉坛靠近。
这还是他头回见到厉坛火灭,在瞧见正中那翠绿的桃树时,他惊诧得移不开眼,指着说:“别躲后面了,快看,那竟有一棵树。”
柳家少爷嘀咕:“也不知是真树还是假树,你这么有本事,不如扯张叶子过来让我瞧瞧?”
康文舟还真走了过去,看那桃树也不像是才移栽过来的,这得是仙树,才能日日受大火烘燎!
他盯得紧,心想仙树的根茎枝叶定是大补,那姓柳的心里一定清楚得很,所以才叫他摘叶子。
康文舟刚踏上厉坛,便见桃树后似乎有个人影,观那桃色的衣袂,分明是个姑娘。
他已年过十五,若非身体抱恙,定早就有媳妇了,如今一见女子,一颗心便砰砰狂跳,只想把人逮到面前看。
他爹康觉海三妻四妾,那日子滋润坏了,他堂堂康家少爷,没个美人在身侧依傍,像什么样子?
康文舟跃跃欲试,喊道:“你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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