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喜名这一死,康家便成了一团散沙,众人仿徨不安,才真正明白老夫人这几日口中的念念叨叨。
康家的命数要到头了,康家要没了,没有人能得善终!
引玉和莲升到时,那株桃树已压不住底下的鬼魂和僵。桃树摆动不定,似在催促众人离开,可是边上的人沉浸在苦痛中不能自拔,根本无人注意!
一些僵手僵脚的“活死人”从桃树下爬出,在闻见活人生气后,口中流涎不停,木愣愣的眼珠子一转,便朝生气飞奔而去。
不错,飞奔!
此地的僵本就不同寻常,离开桃树的镇压,凶相全露!
康家所有人听见那急匆匆的脚步声,才刚刚抬头,还未来得及逃开,便被尖长的指甲给划得身首分离,血汩汩而流。
死亡来得太快,以至于他们的肢体还有感觉,双耳还听得见声音,一双眼也还算看得清晰,他们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吃的,也知道同伴是如何被掏空的。
他们的头颅被僵勾起,僵用钢齿般的牙凿开他们的颅骨,吸食他们的脑汁,末了便把那头颅丢到一边,生嚼他们的骨头和肉。
厉坛外血红一片,就连茫茫大雪也来不及将他们的尸首掩盖。
那些人一死,他们的魂便离了窍,还未明白自己已成鬼魂,魂灵就被吞去。
康觉果然个个都不得善终,一些人没有走远,那背着康觉海尸体的人被追上,不光是他,连康觉海的尸身都被吃得骨头不剩。
其余走远的也没能轻易逃脱,他们日日生活在一块,沾染彼此的气息,僵便循着相似的气味追去,好似不能饱腹!
引玉提着裙,在斑驳血迹上踏过,放眼望去全是残肢,全是红,天地间好像只余下红白二色。
她看了一圈,转向莲升说:“那些僵好比春苗,滋养他们的只有阴气和怨怒,久而久之,他们也变得凶悍无比。”
这地方的鬼祟饿了太久,刚刚那一场盛宴没能满足他们的辘辘饥肠,如今看见活人,又带着一股阴邪之气飞蹿过去。
莲升抬掌拍开,投过去一个眼神,众鬼瑟瑟发抖,全都不敢造次。她施出金光,点点金光好像化作润雨,降在厉坛上,然而这雨却涤荡不去污浊,此地阴气简直顽固!
引玉想踏上厉坛一探究竟,便被莲升拉住了。
莲升掌心金莲还在旋着,她面色冷漠,眉心花钿化作暗色,哑声说:“石像前那些魂受灵命束缚,难以根除。”
“其他的鬼祟能除去么?”引玉顿住脚步。
“一试便知。”莲升身侧立刻绽开金莲无数,朝着四方延伸而去。
可是晦雪天大啊,晦雪天广袤无垠,若要金莲开遍地,莲升怕是只余下半条命!
引玉心跳微滞,忙不迭攥住莲升的袖角,却不敢出声打搅,唯恐乱了莲升的心神。
却见莲升浑身一震,万千金莲蓦地收敛,连她掌心的那一株也有破裂之兆!她一转掌心,再施金莲,眉心花钿渐黑,那是气竭的迹象。
引玉动不敢动,一声“莲升”已酝酿在舌根,她的目光根本不敢从莲升身上移开,只要莲升一吃痛,她便要喊停。
引玉终究是低估了晦雪天遍天遍地的阴邪之气,看莲升冷着脸重重复复施了几次金光,此地阴气竟只减上些许。
在见到莲升花钿溢血时,她终于克制不住,拉紧莲升袖子说:“回神,莲升!”
莲升倏然闭目,万千金莲齐齐熄灭,良久她才睁眼,喉中挤出字音:“太多了。”
她气喘不定,猛地收手,额上一滴冷汗滑落。她抬手朝远处指去,像边咬着后牙槽边挤出声音,说:“从望仙山一路到厉坛,数里之远全是厉鬼,街市和无人的雪原上也全是,如果想彻底净化此地,一人之力难以擎天,还需借助外物。”
边上厉鬼方才还被金莲逼得嘶吼大叫,如今见金莲一收,以为自己寻得了可乘之机,垂涎三尺地飞奔靠近。
站在两人身后的谢聆抽剑出鞘,将那只鬼祟劈成两段,他扭头看向厉坛正中那株还在晃动不已的桃树,悲戚又涌上心头,他必须接受谢音已死的事实,哽咽道:“那株桃树可还留得住?”
引玉并不意外,如果谢音的魂真是桃树所吃,谢聆定是要护住那株树的,那株树是谢音死后,谢聆心中唯一的寄托了。
可她心里没有底,看向莲升说:“此时还不能移开桃树,虽说桃树将枯,但还能压制底下的不少僵,在找到净化之法前也,这株桃花谁也动不得。”
“不错。”莲升环顾四周,“这时如果移开桃树,死的便是晦雪天成千的人。”
“我知。”谢聆哽咽着说。
“天净水和不化琉璃。”莲升蓦地开口,因力竭而面色煞白,接着说:“有这两物,便能压制厉坛下众鬼,净化晦雪天。”
“可是天净水不是在小悟墟里?”引玉抬头,轻手朝莲升眉心花钿碰去,拭去了那点血色。她捻着指腹丹红,皱眉说:“如今如何取得到。”
“天水倾泻,浇灭大地炎火,所以此地才叫慧水赤山。”莲升缓过来些许,说:“当年余下的天净水,在一处名为一溪翠烟之地。”
引玉隐约想起来天水倾洒之事,颔首说:“是有那么一个地方。”
谢聆双眼倏然一亮,如果取到那两物,桃树就能够解脱,他不假思索道:“我知道那个地方,我去取。”
莲升却说:“你留在此处除僵,这地方不能再有无辜者惨死。一溪翠烟半山半水,里面绿烟朦胧,虽没有毒障,却会让人迷失方向,陷入幻象。”
谢聆合眼,不得不应下来,“好,我守晦雪天。”
“天水不可多得,所以小悟墟众佛陀一贯对外隐瞒,生怕有人进一溪翠烟取走天净水作恶。”莲升一顿,又说:“不过你应当知道才是。”
“自然。”引玉又想起,倾泻凡间的天净水,还是灵命收集起来的,而一溪翠烟的幻象,也正是灵命所设。
她轻轻一哂,幽幽开口:“灵命早知天净水有这妙用,牠取桃树,果然不是为了将鬼祟永永远远镇压在厉坛下。”
莲升颔首,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冷漠。
沉默了许久的耳报神,在莲升的衣兜里忽然开口:“将我老人家留下此地就好,我和谢聆一道,兴许能帮他一二。”
耳报神竟主动要留,也罕见的没有阴阳怪气。
谢聆听见声音,朝莲升衣兜看去,他知道那个非妖非鬼的玩意,但不知道那玩意能帮他什么。他惯常独来独往,多一人在身侧,许还会乱他心神,他索性说:“无妨,我一人即可。”
引玉却朝莲升袖口探去,一阵摸索,把穿花裙的木人掏出来丢给谢聆,说:“拿去。”
少个耳报神跟在身边,日子定能清净不少。
耳报神身一轻,被谢聆接在手里,方才还好声好气,如今憋不住了,大声说:“就知道你这玩意儿没良心,哪是想我帮谢聆,分明是想摆脱我,这抛来抛去的,又把我老人家当球耍。”
谢聆捧着个聒噪的玩意,一时忘了悲和愤,茫然不知所措地双手呈回,说:“仙姑还是将它带着吧,我……”
“怎么!”耳报神稚声稚气地嚷:“你也不想要我?能将我捧在掌心,是你的福气,真是不识货!”
“你带着吧。”引玉哧地笑出声,“它本事不小的,能帮得了你。”
“别以为夸我一句,我老人家就能把你们的罪状撇开,我心里头记得清楚着呢,等你俩回来,我当面同你们细数!”耳报神哼哼唧唧。
谢聆不得不把木人抱上,那木人硬邦邦一坨,不像棉布娃娃,怎么抱怎么难受,但他还答谢:“多谢仙姑。”
如今桃树将枯,众鬼肆虐,去一溪翠烟取天净水当早不当晚。不回闻安客栈,引玉和莲升即刻启程。
闻安客栈里,梅望春和柯广原翘首以盼,却只等回了谢聆。
谢聆怀抱耳报神,停在门外说:“两位仙姑去一溪翠烟取东西,我留在此地除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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