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100)
“琵琶?”柳郦不解。
“对,杨玄珪是乐师,琵琶是他最为宝贵之物。但是奇怪的是,我在那琵琶上闻到了杨玉环的体香。”
“这奇怪吗?杨玄珪当是教导杨玉环琵琶,才会残留体香。”柳郦道。
“非也。”呼延卓马道,“这些日子,杨氏叔姪避难于此,每日战战兢兢,从未弹过琵琶,生怕传出声响,惹来事端。体香几个时辰便可散去,既然还残留着体香,说明不久前,杨玉环还抱过那琵琶。”
不弹琵琶,还抱着琵琶作甚?柳郦彻底糊涂了。
“柳舵主,你接触杨玉环时间也不短了,她身上的体香是原本就如此浓烈的吗?”
柳郦闻言愣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道:
“原来如此!杨玉环莫不是抱着琵琶在练舞?因为刚刚动过,所以出了汗,体香格外浓烈。”
沈绥点头,道:
“这个节骨眼下,一个十岁的女孩儿为何要在那样狭窄昏暗的阁楼之上抱着那么名贵的琵琶练舞?我唯一能想到的答案是,杨玄珪在逼迫和训练自己的侄女。他已经起了卖姪求全之心,他不相信长凤堂能保他万全,于是他想趁着这段时间,将杨玉环训练得体了,教她点讨好男子的本领,然后等离开长凤堂,便将杨玉环送出去,以保全自己。”
“狡猾、卑鄙又懦弱。”忽陀冷声道。
其余弟兄们听完此话也格外愤怒,鲁裔紧蹙着一双浓眉,心中不知是何般滋味。而一位与鲁裔私交极好的弟兄怒道:
“畜生不如的家伙,男子汉大丈夫一点骨气也无,亏得我千羽门还救他,还不如救一个乞儿,至少人家还懂得感恩。”
沈绥道:“我已借着弘农杨氏的托词试探出他心思,他有向上爬的野心,他自己没什么本事,不过是个乐师。但他能看出他的这个侄女不得了,或许能成为他以后飞黄腾达的阶梯。所以杨玉环哪怕今次不被送出,以后也会被送出,杨玉环必然要成为他野心的牺牲品。
我本拟了一个救人之计,可今次见了这叔姪俩,我却改主意了。”
“门主的意思是……?”柳郦问道。
“大家凑近点,附耳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沈绥:我喝了你侄女给你倒的茶,你侄女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先提前声明,大家莫要误会,我可不是要将杨玉环和沈绥配对。
第八十八章
黄昏酉正, 暮鼓响起, 众坊市闭门。皇宫端门右侧右掖门送走了宫中最后一位客人, 在禁军士兵的推动下缓缓关闭。
李瑾月回头看了一眼渐渐隐于昏暗天幕下的宫墙, 便催马,携着自己的一众部下向南归府而去。
向来热闹的天津桥人也少了许多, 李瑾月的大队人马过桥时速度很快,座下马儿一溜小跑, 仿佛在逃离什么也似。
这天津桥横跨洛水, 是连接皇宫端门与城南的一条极为重要的桥梁。隋初, 这还不过是一座浮桥,贞观十四年才修整为现如今的石桥。此后两度被洪水冲毁, 现如今的天津桥是神龙二年刚刚修缮过的。为了加以疏通, 开渠分作三段,因而天津桥实为三段桥,天津桥居中, 北边一段名黄道桥,南边一段名皇津桥。
为何取名为“天津桥”, 盖因洛水横贯洛阳东西, 自曹魏以来便有星汉之名, 天子脚下,星汉银河之津渡,此为来由。天津桥往南,便是直连外城郭定鼎门的一条南北向大街。此街,官册定名“定鼎大街”, 然洛阳当地老百姓多称作“天津街”。
天津桥南北两端,保留了隋初时的四座重楼,显示日月表胜之象。正西是东都苑,苑东洛河北岸有上阳宫。桥正北是皇城和宫城,殿阁巍峨,远对南面的嵩山,近映桥侧的清波。桥的东北,洛水分出一渠,设置斗门控制水流量,斗门旁修造了一处亭子,称为北斗亭或斗门亭。东边望去,是汉魏故城,曹植笔下的洛神凌波微步之地。桥的旁边有窈娘堤。桥南还有洛阳知名酒商董槽丘开的酒楼。说起来,这董槽丘与李白还有几分交情。
“天津三月时,千门桃与李。朝为断肠花,暮逐东流水。前水复后水,古今相续流。新人非旧人,年年桥上游。”李瑾月瞧着眼前这一切熟悉的风光,低声吟诵道。
她身旁的晋国公主府长史徐玠不由应道:
“公主,怎的念起那李太白的诗句了?”
“唉……”李瑾月只是叹息,并未作答。
徐玠思绪一转,便已心知肚明。
“莫不是,圣人又为难您了?”
“他要我养好了伤,便再嫁,嫁去河朔三镇,到那里掌兵去。甚么关怀伤势,我早明白不过是又一度的猜忌与支使。”李瑾月说得很平静,仿若早便习以为常。
徐玠轻喟一声:“公主起了退却的心思,是不愿在这浑浊世间翻沉了。”
“这年复一年,我不知自己在坚守些什么。身边人来来往往,却难得可以留下一个知心人。我何时才可得第二个玉介,能如此说说贴心话。”李瑾月显得很消沉,她向来刚强,难得有这般的愁绪。
徐玠心中一凛,暗道公主的意思,莫不是要再招贤纳士?还是说自己的才干,已然不能满足于公主的追求了?
“玉介莫要误会,只是最近不顺意之事太多,难免发发牢骚。”李瑾月想到自己方才的话容易引起误会,便解释道。
“属下理解。公主,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讲了,怕是要惹公主再伤怀。”徐玠拱手道。
“讲。”李瑾月只有一个字,这糟心事一件接着一件,她倒要看看还有何事能乱她心。
“属下于半个时辰前获报,今日午后,大理寺司直沈绥并张公道济、李太白及其二弟沈缙,还有…还有曲江张三娘子,归洛阳了。”
李瑾月初时眉头倏然蹙起,旋即舒展而开,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她一夹马腹,马儿加速奔跑起来。徐玠忙喊:
“公主!您去哪儿?”
“回府!玉介你也跟上!”说着,李瑾月便策马,离弦的箭一般飞速驰了出去。
“公主,公主您等等属下!”徐玠一介文官,又是个柔弱女子,马术不甚精湛,一时之间只得急切大呼,拼命纵马去追。
哎呦,我的糊涂公主啊,怎么一听那张三娘的名号,就没了头脑一般!徐玠一肚子苦水,早知这般,她就不该说的。
李瑾月领着徐玠,以及一众寸步不离的禁军士兵,以极快的速度赶回了位于安业坊的晋国公主府邸。迅速更衣,换下见父亲时穿得女裙,穿上自己素来喜爱的紫锦凤纹圆领缺胯袍,束发束带,镜前一照,好个风流倜傥的俊娘子,便捉了自己的大剑,再度快步出府。
“唉,公主!您且留步。”刚行到前堂后门处,徐玠气喘吁吁赶来,一把拦住了她。
“我知道的玉介,我非是要正大光明去寻她,我就只是在远处看看。”
“非也…非也…”徐玠气喘吁吁地摆手,好不容易顺了气,才道:
“府外,有客人求见。”
“客人?何人?”李瑾月奇道,这个时辰来什么客人?
“大理寺司直……沈绥。”徐玠舒了口气,道。
李瑾月愣住了。
***
当李瑾月跨入会客花厅时,便看到一袭青袍的沈绥正负着双手站在墙边,低头瞧她摆在案头刀架上的那柄金鞘大横刀。那柄大横刀,她平日里不怎么用,她的刀法不如剑法,也就只有在军中演练刀阵时,才会佩刀而行。
“沈司直,许久未见了,今日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李瑾月将手中的剑递给一旁的侍从,大阔步走了进来,指着下首第一位道:
“快请坐。”
沈绥回身,拱手屈身一揖,道:
“下官大理寺司直沈绥,拜见晋国公主阁下。”
“不必拘礼,司直快请坐罢。”李瑾月道。
沈绥依言,礼数周正地坐于下首。
李瑾月微眯双眼,见她一举一动这般端谨,觉得装得很。暗暗谑笑一声,她道:
“沈司直方才在瞧些什么,这般入神?”
沈绥忙道:“下官好刀,公主金刀威武,吸引下官目光。失礼了,还望公主恕罪。”
“看个刀而已,何罪之有啊?呵呵呵……”李瑾月笑了,随即思索道,“说起来,我与司直第一次见面时,便携着那把刀,也怪不得司直会注意到。”
沈绥笑而不语。
“上元一别,这已是三月过矣。瑾月不禁想起,我与司直上一次会面,实在多有冒犯,还请司直见谅。”李瑾月道。
“下官不敢,当日下官多有失礼,是公主包容。”
李瑾月不愿再提,摆摆手道:
“沈司直今日是刚归洛阳吧,这一回来便来寻我,可是有要紧事?”
“确有一件要紧事,需要与公主商议。”沈绥道。
李瑾月看着她,示意她继续。
“公主,绥想请公主救一个人。此人乃是一名年仅十岁的女童,本是蜀州人士,因父母双亡无人抚养,才离开家乡来到洛阳,投奔自己的三叔。却不曾想,被贺兰家的贺兰哲瞧中容貌,以至被欺压无处可去。”
李瑾月道:“你说的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可是那杨氏叔姪?当叔叔的还是教坊出了名的乐师,一手琵琶弹得出色。可为何沈司直这般关心这件事?”
沈绥回道:“实不相瞒,我沈氏长凤堂的一名年轻气盛的伙计,巧合中撞见贺兰氏欺压杨氏叔姪,一时激愤,出手打伤了贺兰哲,将那杨氏叔姪庇护于长凤堂中。这般闯下大祸,以至长凤堂目下大门紧闭,无法做生意。绥也是无可奈何,才来求公主。”
李瑾月一时未言语,沉吟片刻,她笑了,道:
“看来,沈司直也有一颗侠义仁爱之心,若是换了他人,怕早就弃了那杨氏叔姪于不顾了。”
沈绥低头,拱手道:“绥自知无能力处理此事,可又做不出那弃他人于不顾之事,只得来求助于公主。唐突之处,望公主海涵。”
李瑾月摆摆手,道:
“沈司直言重了,只是瑾月想问一件事。你为何来求我?我只是一介女子,虽是皇室公主,也有军权在手,但这事分明不在我的触手范围内。”李瑾月的意思很明显,这又不干我事,你求我,总得有个理由。
沈绥伸出三根手指,道:“理由有三。”
“哦?愿闻其详。”
沈绥看了看侍奉在厅中的下人,道:“下官斗胆,请公主屏退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