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126)
沈绥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了,自觉自己今日确实做得不对,忙态度诚恳道:
“莲婢说的是,稍晚些时候,我去与颦娘道歉。”
张若菡弯唇一笑,揪了下她的面颊,道了一个字:“乖。”
沈绥心口一漾,不禁探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拢进怀里,将欲低头寻她的唇。张若菡按住她的唇,道:
“做甚么,忽陀还在看呢。”
“他早走了。”沈绥抱着张若菡,缓缓摇着身子,撒着娇求吻。确实,忽陀在张若菡给沈绥理衣服的时候,就已经很识趣地离开了。
张若菡被她晃得眼晕,失笑,松了手,于是沈绥低头,深深吮住她的唇,张若菡亦动情相应。这一吻,彼此追逐索求,好不容易停下,两人已然气喘不止。张若菡靠在她怀中,只觉无比温暖,就连常年冰凉的手脚,都滚热滚热的了。
“今日入宫,情况如何?”张若菡轻轻问她。
“不大乐观。”沈绥温声回答。
“无事,我信你。”张若菡没有细问,只是简单说道。
“抱歉莲婢,我们刚刚成婚,局势却不让人安稳。”
“我嫁与你,便是随了你,你乐则我乐,你苦则我苦,你在外忙碌辛劳,我便在家中等你回来。不必道歉,我们还有一辈子好过。”张若菡道。
“嗯。”沈绥抱紧了她。
二人又依依不舍地温存了片刻,张若菡道:
“好了,莫再耽误时辰,太白先生与呼延大哥该久等了,你也该饿了,咱们先用饭。”
“好。”
于是二人相携入了餐厅,沈缙正在厅中接待两位客人,李白与呼延卓马分坐左右客席,三人对酌对饮,他三人也确实久候多时了,以致饮酒稍多,有些微醺。见沈绥和张若菡走了进来,呼延卓马忙起身,抚胸向沈绥与张若菡行礼,李白则坐在位置上拱了拱手,便算见礼了。沈缙见到阿姊回来,不由松了口气,她酒量浅,已经快被李白灌晕了。
沈绥与张若菡一一还礼,便双双入了主位。此刻晚食已然由高胖的胡人女子蒙钟摆上,蒙钟刻意向沈绥眨了眨眼,沈绥一脸怪异地瞧着她,便见她端了一个小砂锅上案。沈绥打开锅盖仔细一瞧,其内炖着甲鱼与各式鲜美的菌菇乃至虫草。沈绥嘴角抽了抽,默默将那砂锅盖盖上了。张若菡瞧见,殷唇微颤,差点失笑。
“尚未祝贺伯昭兄、张三娘子新婚,鹤伴仙侣人,白首同暮色。”此时李白醉醺醺地举起酒杯,道,“来,李某先干为敬。”说着,就仰首饮下杯中酒液。沈绥与张若菡也不相辞,亦举杯饮下。
“哎呀,真是好酒,这是某家乡蜀南的酒啊,伯昭兄竟然也有?”李白问道。
沈绥笑道:“这是绥不久前在长安时,一位蜀地来的酒楼掌柜送给我的酒,名唤新园春。后来一路带来了洛阳。”
李白又自斟一杯饮下,一双柳叶目眯起,道:
“这位呼延好汉,也当是伯昭兄弟的亲信罢。”
沈绥点头。
“好,那李某也就不回避了。伯昭兄弟派人来寻某,某也恰好有事要告与伯昭兄弟。某猜测,伯昭兄弟大概是很想知道这锦囊的事罢。”说着,李白从袖中掏出了自己的那枚锦囊,提在手里晃了晃。
沈绥笑了,道:“太白兄明鉴。”
“哈哈哈,当日江陵郊外,伯昭兄见我不慎掉落这锦囊,神色就不对劲,此后还特意借了此物与张三娘子细观,也曾试图从我这里套话,这点,某还是能看出来的。”李白怕是真的喝醉了,说话一点也不遮不掩,十分直白。沈绥也不介意,安静听他说。
“当时,某告诉伯昭兄弟,这是剑门诗社成员的标志,这不是假话;而益州大都督府长史李仲远就是剑门诗社的领头人之一,这话也不假。只是,我只说了其一,却未说其二、其三。眼下,圣杯失窃,伯昭兄弟为此案所困,李某见不得好友为难,便决定将我知道的事说上一说。我本是剑门诗社的外部成员,不算核心,也并无什么负担。
李某好喝酒,剑门诗社内有几位核心成员与我也算是酒友,喝醉后曾向我透露一二。剑门诗社长安的总领事,是宋璟宋右臣,实际上是宋右臣为了掌握士人话语权而组织起来的一个松散的学社,门内其实有不少人站队并不一致。去年十一月份,我抵达长安游历,当时拜谒了宋右臣,宋右臣听闻我下一站将前往益州看望老友李仲远,便托我将一个包裹送给李仲远。我依言照办,宋右臣叮嘱我不能打开包裹看,但或许是天意如此要我知晓此事,我在前往益州的半途中遭逢大雪,曾堕了马,包裹不慎散开,我看到了其中的物什。
那是一件血衣,以及一封刻有纹徽的玉佩,还有一封密信。我当时下意识觉得不好,没敢细看,重新收拾好包裹,抵达益州时交给了李仲远。仲远当日的反应我却印象深刻,他似乎很是惊讶,对是否要接这个包裹犹豫不决。后来隔日,我就瞧见他携了包裹去了他相好所在的青楼,出来时手中空空,我猜测他将包裹送给了他相好,但究竟是为何,我却不知了。
这件事我离开益州后,未向任何人提起。但我送妻子归娘家,途径江陵章华台游玩时,却被一对景教女徒拦下,要坐我的车。她们拐弯抹角,以我同乡的身份,向我打听了很多在益州与李仲远接触的事,一路上,包括入了客栈,一直如此。我觉得不对劲,但未动声色。恰逢当日遇上了你,你似乎也很关心此事,我便上了心。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半句未有隐瞒。”
沈绥双眼发亮,盯着李白道:“太白兄可还记得那枚玉佩的纹样?”
“记得记得,印象深刻。那可是一枚镶金玉,镶金的部分是一把金枪的模样,两侧有神鹿环绕。”李白回答。
沈绥笑了,曲指在案上点了点,然后道:
“多谢太白兄提供消息,绥这厢感恩不尽。”
李白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摆了摆手,道:
“无事,朋友之谊罢了。也不知能不能帮到你,只是我觉得我该告诉你这件事。”一边说着,一边将那锦囊抛给沈绥,沈绥抬手接过,就听李白道:
“这锦囊就给你了,那什么劳什子剑门诗社,老子这便退了,这摊浑水老子不淌。”
他提着酒壶往外走,沈绥在他身后一揖,大声道:
“太白兄,珍重。”
李白洒脱地挥了挥手,迈步而出,口中醉醺醺吟唱道: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人已不在,音却犹存。
“哈哈,好个李太白!痛快!”沈绥大赞,自己也斟了一杯酒,怒饮而下。一旁张若菡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喝得那么猛,沈绥安抚地看了她一眼。
【阿姊,李白给李仲远的包袱,莫不是咱们在益州探查到的那个被拿走的包袱?】沈缙疑惑问道。
沈绥点头:“不会错了。你可知,那玉佩上的纹章是何意?”
沈缙摇了摇头。
“我读过大唐世家族谱,这个纹章是皇甫家的徽纹。”
不等沈缙反应过来,张若菡便蹙起眉来道:
“莫不是,皇甫德仪的皇甫家?”
“猜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抽丝剥茧中,莫着急。
已修改。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李白鼎鼎大名的诗《侠客行》,就不用我说了吧。
李白与主线相关的戏份告一段落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这皇甫家是什么来头?说起来, 也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世家, 大唐世家排行榜上不过陪居乙姓的末席。先祖是隋时追随炀帝起家的武将, 善使金枪, 青年时征战四方,在敌军围剿下, 曾失足跌落悬崖,被一头鹿救下, 因而家族徽纹便是“金枪神鹿”。至今, 皇甫家依旧是武将之门, 家中男子多在军中效力,本家在越州, 当今家主任越州都督。
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乙姓世家, 在十几年前忽的有抬头之势,皆因家中这一辈出了一个貌美女子,被游历越州、当年还是临淄王的圣人看中了, 纳为妾室。圣人登基后,这位皇甫氏便被封为德仪, 位列九嫔之一。
皇甫德仪的祖父皇甫粹, 也就是曾经的老家主前些年去世了, 他在越州都督的位置上坐了很久,手中掌控着一定的兵权。而她的父亲皇甫日休,曾任左监门卫副率,属于禁军中看守皇城城门的那一支军队。老父亲皇甫粹去世后,皇甫日休便去了越州, 继承父亲的职位,成为越州都督。这是圣人给的恩宠。
皇甫德仪在圣人潜龙之时十分受宠,圣人登基后也一度宠冠六宫,但自从几年前武惠妃得宠,皇甫德仪与一众后宫佳丽,包括赵丽妃、刘才人等纷纷失宠,皇甫家的日子也不像从前那般好过了。现如今,娘家远在越州,皇甫德仪身在深宫,无依无靠,也是着实可怜。
但不论如何,皇甫德仪为圣人诞下鄂王与临晋公主,有功于皇室,在宫中生活尚算稳定。圣人至少表面上还会做到雨露均沾、百花齐放。鄂王钟毓灵秀,临晋貌美可爱,也都深受圣人喜爱。
于是沈缙就很不理解了,不由问道:
【这刻有皇甫家徽纹的玉佩,还有那甚么血衣、密信的,如何会由宋右臣交与李白,又让李白带给李仲远?阿姊,我都弄糊涂了。】
沈绥微微一笑,道:
“这有什么好糊涂的,清楚得很。”一边说着,一边用调羹舀了自己粥碗中的大红枣,放入一旁张若菡的粥碗中。
结果又被张若菡送了回来,言简意赅又不容拒绝的道:“你血气不足,当补。”
沈绥瘪了瘪嘴,屈服。可又剃了自己碟中清蒸白鱼的鱼肉,夹给张若菡吃,张若菡总算没拒绝。
【阿姊……】沈缙无奈地看着她们俩。
“咳!”正在喝粥的沈绥差点被呛到,咳嗽一声,正色道:
“你仔细想,鄂王,还有总与鄂王在一起的刘才人的儿子光王,他们可不都是太子的党羽吗?成日里跟着太子混,上学、诗会、打猎、游园,哪一回不都是成群结队?而皇甫氏自然要跟着这位鄂王走,站队就很清晰了,简而言之,皇甫氏是太子这边的。
而武惠妃最想除掉的,就是现在的太子。一切太子的党羽,都是她的目标。太子的母亲赵丽妃、鄂王、鄂王母皇甫德仪、光王、光王母刘才人,包括卯卯,都是她的敌人。她用心险恶,圣人又不知尺度地纵容于她,她行事不择手段,所以皇甫德仪的处境,就很艰难了。
我猜测,皇甫德仪可能在宫中遭遇了什么事,很有可能是被武惠妃暗害,有苦说不出,但又忍不下这口气。于是包了血衣、写了密信,还用了信物玉佩,是想将这些东西,交给远在越州的娘家,希望娘家想办法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