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91)
“我气得是她将我爬树摔下的事与先生告状,这实在太不够义气了,我最讨厌的就是爱告状的小孩,幼稚!”说这话的时候,赤糸一双秀眉皱得紧紧的,显然对这件事很是介意。
到底谁最年幼,谁又幼稚……李瑾月内心很无语。
“你怎知她告状?”不过李瑾月很是奇怪,她觉得那日张若菡和无涯来得很是匆忙,看起来并非是事先与贺先生接触过。
“不是她告状,先生怎么知道我爬了树,还摔下树来?”尹子绩很是理所当然地反问道。
“这……”李瑾月只是隐隐觉得不对,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就在这时,饮了酒一直在假寐的贺知章发话了:
“你赶到甲号学堂门口时,我看见你左足靴子外侧蹭了一些青苔,右手背上有抓痕,身上的泥土、残叶,都集中在你身体的左侧。裙摆有被压过的褶皱,衣袖上还蹭着一些梧桐树皮碎屑。综合以上线索,我推测出你刚刚爬过院里的老梧桐,左脚蹬住梧桐树皮时,不小心蹭到了树身上的青苔,以至侧翻而下。你有些身手,在半空中调整了摔落时的姿态,蜷缩身躯,以身体的左侧着地,我想你可能怀里护着什么。近日院里的大花猫刚下了一窝小猫崽,它们的窝,就在老梧桐下那片青瓦堆旁。你爬树,应该就是为了救小猫没错了。”
小赤糸目瞪口呆地望着贺先生,李瑾月也是一时间吐不出半个字来。
她们此刻内心只有一句话:贺先生料事真如鬼神!
“瑾月、子绩,某教你们,看事情决不可被其表象所迷惑,多思考思考,这件事是否合乎常理。而一切你们认为理所当然的事,也决不可轻易地下结论,多想一想,是不是还有例外,是你自己想当然了。”他坐直身子,面带微笑地说道。
赤糸已然佩服得五体投地,与此同时,她也明白自己是真的错怪张若菡了,张若菡根本不曾告状,这一切都是贺先生自己推测出来的。她就是被所谓的“理所当然”蒙骗了双眼,错怪了他人。钦佩贺先生慧眼睿智的同时,她也感到十分懊悔。
而李瑾月则恍然大悟,怪不得先生半途中撞见她就非要跟她来,怕是早就推测出来她与尹子绩要在笃学亭中见面,也推测出了她们即将进行的谈话是关于什么内容的。他执意跟过来,只是为了解除误会,消除学生间不必要产生的矛盾。
“贺先生!”赤糸猛然站起身,撩开衣摆,跪下身来,双手交叠,叩首其上,道:
“请先生教我本领!”
“县主,你快起来,贺某当不起这一拜。”贺知章忙上前相扶,却不曾想尹子绩倔强地伏在地上不起。
“请先生教我本领,方才先生料事如神,子绩钦佩之至,请先生教我。”尹子绩再一次认真重复道。
“你为何想学这个?”贺知章问。
“先生,子绩……子绩只是不想再错怪任何一个人了。”尹子绩小脸闷在下方,声音听起来很是懊悔,隐有哽咽。
贺知章沉默片刻,道:
“好,你每日午休时来找我。”
“谢先生!”小赤糸抬起头,眼圈红红的,面上却很是欣喜。她又给贺知章叩首一次,这才站起身来,向李瑾月深深一揖,道:
“多谢郡主。”
李瑾月知道她谢什么,不由笑了:
“不客气,只是你以后可不准再欺负她了,我还想着这次休沐,我三人能一起外出郊游踏青呢。”
赤糸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里出现的贺知章并非历史上的贺知章,再次提醒。
第八十章 【外传·青云篇】
“三娘……咱们真的要去吗?”无涯满是不情愿地问道。这已经是她不知多少次询问张若菡这个问题了。
“去。”张若菡的回答也就只有这一个字。
“可是……那个尹子绩也去啊……”
“她去便去, 又与我何干?”张若菡说完, 便踩着小凳上了马车。
无涯无法, 只得坐在了车辕上, 随着车夫一道往约定的地点而去。
今日休沐,学院放假。为了这一天的龙首原踏青, 李瑾月提前好些天就找张若菡谈过。李瑾月似是有些怕张若菡,与她说话总是小心翼翼的, 注意着用商量的口吻。张若菡觉得自己或许在李瑾月心目中的形象有些太凶厉了, 虽然她那些凶厉其实都只是装出来吓唬尹子绩的。
说实在的, 张若菡对自己入国子监伴读这件事,有些后悔。本想着去了国子监便能看到更多的书, 有国子监的大师来教导自己。可却没想到, 一切似乎与她想得不大一样。大师还是有的,可学的知识都是些她早已烂熟于心的知识。她是不介意温故知新,但偏偏还有个不懂事的小屁孩, 成日里与自己作对,这才是最让她恼火的。
不过这般下去可不行, 为了给自己创造一个和谐美好的学习环境, 她决定与尹子绩达成和解, 否则再这般下去,她怕是要将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应付那个小鬼头了。此外,这也是给李瑾月颜面,她们都是她的伴读,总这般闹下去, 她也很头疼。李瑾月对她一直很好,端方大气,温和有礼,张若菡觉得自己可以为了郡主小小牺牲一下,容忍一个小鬼的胡闹。
三驾马车在城北汇合,随即出城,往龙首原而去。
樊川龙首,渭水龙饮,龙首原的上古传说,长安的老百姓人人都知道。以龙首原为界,以北是汉长安,以南是现如今的唐长安,龙首原地势较高,植被繁茂,每到春季,草木葳蕤,百花盛放,风景如画,是长安城百姓踏青的首选。
站在龙首原上向南望,能清晰地看到大明宫的远景轮廓,壮丽非凡。
马车一路行到龙首原下才停下,中途,三驾马车的小主人们都不曾下过车,只是李瑾月与张若菡曾隔着马车窗互相打了个招呼。而向来好动又热情似火的尹子绩,却窝在马车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显得有些反常。
李瑾月率先下车,今日出行,她带了四名侍卫,两位嬷嬷,两位婢女,一个车夫,一个粗使仆役,用她的话来说,这已经是精简再精简后的队伍了,若不带这么多人,她母亲临淄王妃就不会允许她出来。即便如此精简,这阵仗依旧将张若菡吓了一跳。
因为张若菡就带了无涯一人,以及家里的车夫老邓。马车还是她母亲的马车,她用了,她母亲今日就不得出门了。
张若菡在无涯的搀扶下下了车,就看到一辆赤红绫缎、琼珠垂帘的马车停在自家马车的旁边。她知道这马车是尹子绩的马车,只是却不见尹子绩下车。
尹子绩的侍女已经入了马车,不多时她探出头来对车夫道:
“刘叔,小主子睡着了。”
“睡着了你喊她呀。”车夫道。
“喊不醒,小主子昨夜一夜未睡,怕是累坏了。”
“可,这总不能让郡主和张家三娘就这么等着吧,你快将小主子唤起来。”车夫道。
“唉,好。”
这时,李瑾月已经从前方走回来了,老远的,就问道:
“你家县主怎么了?”
那车夫忙跳下马车,躬身行礼,应道:“回郡主,我家小主子睡着了,唤不醒。劳郡主稍待,侍女已经去唤了。”
“唉,我来,你让侍女出来。”李瑾月道,说着,自己就跳上了尹家的马车,等侍女出来,她就拨开珠帘钻了进去。
张若菡饶有兴致地站在旁边看,脚步也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几步。
李瑾月钻入车厢,就看到尹子绩窝在软垫茵席里,蜷缩着身子,怀里抱着个不知包着何物的包裹,正睡得香甜。
“子绩,子绩?醒醒,咱们到地方了。”
可尹子绩却依旧昏沉沉地睡着。
李瑾月看她眼底发青,实在不知她昨晚做什么去了,竟会一夜未睡。随即她注意到尹子绩怀中的那个包裹,她抱得那么紧,睡着了都不松手。李瑾月不由好奇,虽知道不大好随意去窥探他人的私人物品,她还是偷偷地解开了那包裹,飞快地瞧了一眼,不由惊奇地咦了一声。
她隐约看到包裹中包着一些木块拼接起来的碎片,像是机关一般。只是那些木块的碎片都五彩斑斓的,十分好看。
这是什么?李瑾月一头雾水。
冷不丁这时外面响起了张若菡的声响:
“郡主,尹子绩可醒来了?”
“啊,不曾,她睡得太熟了。”李瑾月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会有些心慌,忙将那包裹重新系好。
“若菡可否进来?”张若菡问道。
“进…进来吧。”李瑾月将那包裹又往尹子绩怀里塞了塞,掩好角,生怕张若菡看到其中的什物。
张若菡钻进了马车,就看到李瑾月坐在车厢侧边,面上并无不妥。尹子绩则睡得天昏地暗,完全不知自己身边到底发生了何事。
“若菡,不若,我们就等等吧,等她睡醒了再去玩。”李瑾月提议道。
“这怎么能行,若她就在此睡一天,我们可不就将时间都耽误了?”张若菡道。
那我俩去玩?这个念头在李瑾月心中一闪而过,可她觉得不对,今次出来本就是想要修补张若菡与尹子绩之间的关系,若缺了尹子绩这有何意义?
唉,这鬼丫头,怎么关键时刻睡着了,真是……李瑾月很是无语。
张若菡跽坐在茵席上,俯下身子仔细看尹子绩,见她白净漂亮的小脸睡得一派天真可爱,心中觉得这家伙睡着的时候真是讨喜,若是平日里也能这般可爱该多好。
张若菡忽的来了主意,嘴角露出调皮的笑容,轻笑一声,她挽了袖,伸出手来忽的捏住了尹子绩的鼻子。
李瑾月瞪大了双眼,她实在难以想象张若菡这样温婉达礼的女孩竟然会做出捏人鼻子这样的举动。
尹子绩正睡得香甜,忽的呼吸受阻,一时间蹙了眉头,有些烦地伸手挥了一下,打开了张若菡的手。她吸了吸鼻子,翻了个身,头脸冲着车厢壁,继续睡,那模样就像一头小猪。
“噗…”张若菡憋着笑,心道:小样,我还不信叫不醒你。
说着探过身去,再次伸出手捏住她的鼻子。
呼吸再次受阻,尹子绩终于迷迷糊糊醒来,只是她大约头脑还不大清晰,尚未意识到自己在哪里,只是烦躁地嘟囔道:
“琴奴……莫要胡闹,阿姊要睡觉。”一边说着,一边抓住了那只扰人清梦的手。
咦?这是琴奴的手吗?怎么,摸上去有些大,而且怎么瘦成这样了,肉都哪去了?
尹子绩费劲地睁开眼,就看到自己抓着一只略显陌生的手,不由惊了一跳,用力一拉,这一下用上了陆师父教给她的功夫,她心中只想着将这人压住,避免此人再有空当偷袭自己。然后她抬起拳头,下意识就要砸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