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68)
“我记忆里的莲婢姐姐,不该这般轻易哭泣。她总是那样淡然冷静,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找到解决事情的办法,不是吗?”
张若菡怔怔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怕,我也怕。但我们其实都不必怕,因为我回来了。十七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为此努力。我做到了,我在你身旁,你就不必怕了,我也就不必怕了。”
泪水再度在张若菡眼中积聚凝结。
“小姐姐,你是仙女吗?我阿爹说,穿白衣的都是仙女。”沈绥笑着,用成人的语调,认真地说着孩子气的话。
泪水滑落面颊,婆娑迷蒙中,眼前这个人的模样,仿若与二十一年前那个六岁稚童重合了,她沙哑低沉的嗓音,也仿佛与那稚气十足的儿音重合了。那天是她们的第一次相见,她穿着阿娘新给她做的白裙,站在国子监院前那棵梧桐下,静静地看着落叶。有一个红衣小女孩站在远处看了她很久,踌躇地走来,问她是仙女吗?
张若菡破涕为笑,扑入她怀中。沈绥竭尽全力地拥紧她,将面颊埋入她颈项。还是熟悉的芳香,清莲与檀香的味道。
窗外枝头,有一双黄鹂紧挨着彼此,在叽喳鸣叫,一对锦鲤在小池中游曳嬉戏。整个世间都在欢唱,欢唱着相逢好似初相识,别来始无怨恨心;欢唱着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沈绥似是要将这许多年来未曾抱一抱她的遗憾全补回来,手臂是那样的用力,以至于张若菡闷在她怀中都有些喘不上气来。沈绥察觉到了,急忙松开手。张若菡却不依,反而紧了力道,钻在她怀中不愿出来。
“莲婢,别这样,闷气。”沈绥温声道。
“你莫要瞧我。”她道,语调中隐有沈绥从未体会过的娇憨可爱。
“好,我不瞧你,咱们换个姿势好吗?你这样,不累吗?”沈绥很想笑,心口痒痒的,仿佛被羽毛轻拂着。
“嗯。”她应道。
沈绥拥着她缓缓站起身,张若菡侧过脸来,靠在她怀中。沈绥单手拥紧她双肩,另一只手去抚摸她的额头面颊。张若菡捉住她的手,不让她摸。
“这是作甚?”沈绥问。
“我想看看你的手。”她道。
“这不急,我想瞧瞧你是不是还在发烧,为何这般烫。”沈绥道。
“我想看看你的手……”她的声音更柔了。
“好,你看。”沈绥投降。
张若菡仔细端详着她的手,抚摸着她掌心的茧,手指与她的指纠缠。沈绥心口化成了一汪温泉,汩汩地冒着泡,只想从此与她天荒地老。
“好大的手。”张若菡笑道。
“噗……”沈绥真的笑了。
“你笑什么,你的手比我的大,你看。”她比划着两人的手,掌根对着掌根贴过去,张若菡精巧漂亮的指尖,比沈绥要差了一节。
张若菡不肯放过她的手,沈绥便将自己的面颊贴了过去,贴在她额上,滚烫的。她急了,道:
“你就是在发烧!”
“无碍的。”张若菡道。
“你怎的不知要照顾自己,发着烧为何跑来?也怪我,我竟然没……”沈绥又急又痛,拉着她来到榻边,让她坐下。自己搬了墩子,坐在她身侧。张若菡没有反抗,很是听话。
沈绥打眼仔细一瞧,张若菡那张清丽的容颜烧得通红的,怪不得不愿让她看。
“我好不容易用冷帕子降了温,都被你害的,温度上来了。”张若菡似是在抱怨。
“你!”沈绥气结,“你是三岁小儿吗?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说着气呼呼地拉着她手腕,开始号脉。
“有你爱惜我,就足够了。”张若菡低着头,轻声道。
“你……你再说一遍……”沈绥又好气又好笑。
张若菡面带微笑,不说话了,神态从容沉静,决然不似一个方才说出那样话的人,也根本不像是一个正在发烧的病人。沈绥知道,张若菡本质中最调皮最狡猾的那一面,已经不自觉地流露出来了,这是只有对着自己时才会有的模样。她从六岁到十一岁,整整五年的时间,就是被这样的张若菡戏耍着长大的。
第一面时那个“白衣仙女姐姐”,根本就是假象!
“你真是我的克星!”沈绥感叹。
张若菡又忍不住伸手,将她散下的发丝捋起,挂在耳际,道:
“只有这时才像个女儿家。”
“所以你挑了这个时候闯进我屋里?”沈绥道。
“我想看看你的纹身。”她道,“但好像没来得及。”
“你还真是来偷看我洗澡的。”沈绥简直哭笑不得。
“什么偷看,我从未想偷,我是正大光明从前门走进来的。”张若菡振振有词。
真是要被她气死了。
“你若想看,我衣衫尚未完全穿好,脱给你看便是。”沈绥道。
张若菡不语,眼眸低垂,耳廓红得晶莹。
沈绥瞧着她,耳根也红了。
“回…咳…回去再服药,好好睡一觉,不要再折腾了。”沈绥岔开话题,“你等我一下,我换好衣服,送你回房。”
“赤糸……”张若菡开口唤她。
沈绥应了一声:“往后可得当心,莫要唤这个名字。我受不住你求我,只能告诉你我是谁。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明白,伯昭。”张若菡浅笑轻言。沈绥脸色更红,觉得她唤自己“伯昭”,比唤自己“赤糸”更让人心跳加速。
“你转过去。”张若菡道。
沈绥知道她要做什么,听话地转过身,背对她。张若菡将她长发拨拢于右肩头,缓缓拉开了她的衣领。沈绥顺着她解开了衣带,薄衫滑落,绚烂的浴火凤凰仰首怒鸣。但是仔细去瞧,却能看到立体逼真的纹路之下,被火灼伤的褶皱疤痕。凤凰的纹路,下半被束胸覆盖,看不见了。
张若菡的眼眶又红了,指腹摩挲着她的后背,不禁俯首,在她背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沈绥心口有什么炸裂了,回身,将她抱举而起,仰首,循着她的唇欲吻。张若菡勾住她脖颈,闭上眼做好了准备。
“大郎,我来了!”门外响起了蓝鸲的声音,同时还有敲门声。
屋内两人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咱们换个姿势,继续玩【痴汉笑】
第六十章
张若菡轻笑起来, 因为此刻, 沈绥面色涨的通红, 神情纠结挣扎, 显得十分可爱。她没有张口催促,也不打算代替沈绥做决定, 是她要吻自己的,最终到底吻还是不吻, 都由她。因此她依旧勾着她的脖颈,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绞着她的发丝, 低垂着眉眼温柔地望着她。
沈绥无奈地苦笑,叹息一声, 将张若菡放下, 没有再继续。方才那股强烈的旖念早已被搅黄了,她决定以后要找个绝无人打扰的时刻与场合,再好好与她亲昵。
两人开始整理衣衫, 沈绥方才解开了单衣,现下上半身只有裹胸布遮羞。她穿好单衣, 匆匆系好衣带, 探手一勾衣架上的外袍套上, 取了发带,简单将长发束成马尾,终于走去开门。其间张若菡也整理好了自己的仪容,而蓝鸲已经在外催了两次了。
沈绥拉开了门,蓝鸲只觉扑面一股寒凉森冷之气, 使她打了个寒颤。她有些小心翼翼的看着大郎,见向来爱笑的大郎面上没有丝毫表情,正静默地看着自己,似是有怨责之气,登时惶恐起来,拼命回忆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当她踏进房门,看到立在不远处的张若菡时,她好像恍然间明白了自己犯了什么错。
“大郎,我过会儿再来。”蓝鸲匆匆丢下一句话,就要落荒而逃。
“回来。”沈绥淡淡开口,蓝鸲顿住脚步,冷汗流了下来,只听沈绥道,“琴奴让你来理衣箱,你怎能就此走了呢。赶紧的,干活去。”
蓝鸲心想:大郎您这第一次用主人家的口气训斥我,我好慌。
于是蓝鸲战战兢兢地去理衣箱,沈绥的目光不由自主移到了张若菡的身上,见她低下头来,面上有抑制不住的笑容,沈绥也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莲婢,来,过来坐。”沈绥走上了客房筵榻,招手让张若菡过来。张若菡从善如流,除履上筵,扶裙跽坐而下,姿态优雅端谨,不见一丝病态。沈绥盘膝坐于她身侧,在她腰后垫了些软垫,又搁了凭几在侧,让她倚着。伸手附在她额上,仔细测了测温度,一双剑眉不由蹙了起来。
“蓝鸲,理好衣箱,去找刺史府管事,抓一副伤寒药煎好送来,用颦娘上次开给琴奴的方子。”
“大郎,您怎么了?病了吗?”蓝鸲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问。
“不是我病了,总之你照办。”
蓝鸲应了一声诺。
沈绥很无奈,蓝鸲这孩子就是太耿直,有些方面缺乏眼力见,太单纯,都是被她和琴奴宠的。在她当着张若菡的面直接呼出“琴奴”这个乳名的时候,蓝鸲就该有所察觉了。但她至今没有反应过来。
张若菡不说话,静静地闭着眼休憩。
沈绥也不说话了,伸手到案上,煮水烹茶。
茶香缓缓扬起,清心芬芳。沈绥斟茶,递给张若菡,张若菡接过,捧在手中缓缓饮下。长睫轻颤,歪着身子,斜斜望着沈绥,深潭般的眸中漾着动人的涟漪。沈绥对她笑,拿过她饮尽的茶盏,再斟满。
蓝鸲拿着几件衣衫出来了,走到沈绥与张若菡近前,瞧见她俩神态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坐得位置虽不近,谨守礼节,可这姿态神情,却说不出的亲昵。她心中古怪的感觉更甚。她明白大郎与三娘是结义兄妹,大郎还钟情于张三娘子。但这似乎有些亲过头了,她印象中,两人一直都十分克制。特别是张三娘子,并不知晓大郎身份,始终若即若离。可如今……这又算是怎么回事?
今次她来,是专门掐好了大郎沐浴结束的时间的。却不曾想张三娘子也在,实在是惊了她一跳。之前她叩门许久,大郎才来开门,她实在疑惑门内究竟发生了何事。直到大郎开门后,这一系列她所目睹的情状,给了她一种十分古怪的感觉。她本以为两人在谈什么要事,她来的不是时候。可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大郎和张三娘子到底在房内作甚?瞧着真是暧昧极了。莫非……
她觉得自己在胡思乱想,于是及时制止了。
“大郎,这两件衣裳您还要吗?”她举起了手中拎着的衣衫。
沈绥打眼去看,发现正是那日张若菡堕崖时,她所穿着的衣衫。衣衫上已经划破了好几道口子,灰扑扑脏兮兮的。本来还有一件中衣的,当时直接扔在了镇上的医馆中,为了给张若菡遮羞,其上染了血迹。外袍和内单衣,她换下来后,没来及的处理,只记得自己匆忙将衣物团了团,塞进了衣箱旮旯之中,之后就被她忘却了,现在被蓝鸲拾掇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