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312)
夜已深了,牢中一片幽暗,微弱的灯火只能照亮相当有限的区域。狱卒离开时,根本不曾注意到那针包内其中一根长针其实少了一截。而那根被掰下来的部分,就藏在千鹤的腰带中……
……
呼延卓马拨开前方的荆棘,率先钻出灌木丛,站定后张望前路。汗水打湿了他的络腮胡须,他盔甲下的衣衫全湿透了。
跟随在他身后的沈绥等人,与他的状态别无二致。他们已然在骊山中跋涉了一个半时辰的时间,天已然完全暗下来了。由于刚下过雨,山中道路泥泞松软,十分难走。阵雨过后,不曾带来清凉舒爽之感,反而显得更为闷热难耐,让人喘不上气来。
“赤糸,你出事了,长安那里莲婢她们岂不是也要被牵连。”大概是一直忙于奔逃,此刻李瑾月才想起这一茬来,急忙抓着身边的沈绥询问。
“莲婢、凰儿和颦娘她们都下狱了,在我来骊山之前的事。”沈绥淡然道。
李瑾月眉头大皱,沈绥这个态度让她感到困惑,她该是这世界上最不能容忍自己妻女亲人受到伤害的人了,如今莲婢、凰儿等人都下了大狱,她怎么一点也不担心?莫非她有别打算?
沈绥见她面上表情,不由笑了,安抚道:
“放心吧,大概今晚她们就能出来了,如果我们这里也顺利,或许明日,我们就能在灞桥相会。”
“你果然有安排。”李瑾月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她卖关子逗弄自己很可恶,不由白她一眼。
“呵呵呵……”沈绥只是笑。
“你当真要回长安?那里可是龙潭虎穴,如今咱们该趁机尽快逃走不是吗?”李瑾月还是对沈绥的计划有些不大放心。
“你只需按照我的计划一步一步走,如今咱们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过不多久,自然会有人替咱们解围。对现如今的咱们来说,最危险的地方,其实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离开长安,我们会失去先机。不过我是不会入长安城中了,那确实有些被动,我方才不是说了嘛,我们祖上曾在灞桥附近有田宅,后来转让给别人了。我前段时间又买了回来,没想到如今恰好派上用场。那是个大宅院,也很隐蔽,足够我们藏身了。眼下长安千羽门的人也都在那里。”
沈绥的话,无疑给李瑾月吃了一颗定心丸。
就在此时,前路坡度骤降,众人站在了陡坡边缘,树木再往前延伸,就很稀疏了,远处能望见大片无遮蔽的原野,正有大批的禁军驻扎在那片原野之上,来回巡逻。
呼延卓马回过头来道:
“门主,这里是包围圈最薄弱的地方了,咱们必须突破这里,才能彻底逃出生天。”一边说着,他一边指了指相较巡逻队伍更远处流淌而过的一条不知名的河流,继续道:
“咱们的目的地就在那边的水域,芦苇荡里藏了一艘咱们的船。那条河是渭河的支流,只需沿河而上,就能顺渭河抵达灞桥。”
沈绥点头,道:
“开始罢。”
呼延卓马点头,取出一只鹰哨吹响,哨声人耳无法分辨,但鹰却可闻,天空中的白浩接到信号,立刻向远处丛林中远飞而去,不久后一头扎入森林中,突然惊起无数惊鸟。与此同时,从云早就绕远路,从山坡另一头跑下去,趁机混入了巡逻部队的尾巴,等惊鸟飞起,他忽然大喊:
“逃犯在那里!”
巡逻部队登时惊动,为首将官立功心切,当机立断招呼起所有部众,调转方向,向惊鸟飞起处开拔,转瞬间,防线消失不见。
沈绥等人在此期间急忙褪去身上盔甲伪装埋入地底,贴着草丛地面,飞快地向河流跑去。直到他们顺利钻入芦苇荡中,上了接应的小船,众人才长出一口气。船上撑船的船夫从雨向他们抛去渔家百姓的衣物,让他们再度更衣,众人多番穿脱衣物,每一次都显得无比匆忙,唯独这一次从容不迫。
这时沈绥忽然想起什么,抓住李瑾月的手道:
“卯卯,你的兵符,可在身上?”
李瑾月的心登时一跳,抬手向自己腰间摸去,随即面色煞白。她的兵符随身带在腰包中,方才她多次脱穿衣物,竟然把腰包给弄丢了。
她哑口无言地望着沈绥,沈绥深吸一口气安慰道:
“别着急,我让留守的兄弟上山去找,咱们的衣服都定点埋在地底,不出意外不会丢的。现在咱们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回去了,兵符丢了就丢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况幽州兵权,如今还是不是咱们的很难说,即便有兵符,也不一定能调动军队。”
李瑾月懊恼地抓着额前散落的碎发,听沈绥的安慰,她只能点头。一旁的杨玉环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抓着她的衣摆。
……
彼岸骊山之上,茂密丛林间出现了一个人影,他在方才沈绥等人停留更衣的地方驻足,拨开脚下泥土,取出了李瑾月的腰包……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这个人是谁,猜中没有奖【doge】
第二百七十七章
六月初八清晨, 渭水灞桥段。
经过一夜的漂泊, 沈绥一行人即将抵达目的地。李瑾月在船上一夜未曾合眼, 靠在船篷边, 胸口无比气闷。不是因为父亲对她的不信任,也不是因为自己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荣华富贵, 而是因为她竟然如此不小心地将珍贵非常的兵符给弄丢了。懊恼将她吞噬,任沈绥如何安慰, 她也不能原谅自己的粗心大意。这是无法挽回的损失, 或许将彻底改变眼下本来大好的局面。
幽州兵符, 那是她目前手上最有力的筹码,是她能够有底气与皇帝叫板对抗的实权。如今没了, 她该何去何从?她还能从谁那里募集兵力, 她真的毫无头绪。思索了一夜,她将目前整个大唐的兵力分布情况都仔细回忆了一遍,最终没能考虑出最为有利的人选。
大唐的军政问题早已有所暴露, 尤其近些年来,地方上政权军权日益加重, 隐隐有脱离中央的倾向, 陇右、河东、齐鲁、扬州, 都有雄兵盘踞,奈何这些大刺史大都督,一个个都拥兵自重,岂会理会李瑾月一个逃亡的皇室公主?若是排除出这些人,就只剩下一些忠心于皇室亦或其他皇子的直臣忠将, 例如王忠嗣、哥舒翰、陈玄礼,李瑾月若是撞到这些人的手中,怕是与自投罗网没有什么两样。
靠坐在船篷边,她思索了一夜,直到天际发白,她才猛然惊觉,自己已然是一夜未眠。杨玉环枕着她的大腿正睡着,梦中似乎也不安稳,蹙着一双秀丽的眉,神情畏惧又有隐忧。
李瑾月张望着寻找沈绥的身影,眼下她一刻不见沈绥,心底就不安宁。可见了沈绥,她却又惭愧得抬不起头来,若不是她那般粗心,也不会造成眼下如此被动的局面。亏得赤糸如此苦苦为她筹谋,她真的是不争气。
船篷中,从云从雨兄妹,以及呼延卓马都安静地睡着,沈绥居然亲自在船尾掌舵,大概是看到李瑾月醒了,她笑着向她抬了一下手,算作打招呼。李瑾月悄悄抬起杨玉环的头,寻了一个包袱为她枕着,然后她轻手轻脚从船篷中钻出来,来到了沈绥身边。
清晨的河面上雾气蒙蒙,湿润闷热。李瑾月站在船板上,舒展了一下筋骨,沈绥笑问:
“昨夜睡得好吗?”
“几乎一夜未眠。”李瑾月苦笑。
沈绥一副早已明晰的表情,道:“你啊,胡思乱想都出神了,状态迷迷糊糊的,我与你说话你都听不见呢。哪里算是醒着,分明混沌着呢。”
感情这人早就知道自己没睡,那还问自己睡没睡好,真是成心戏弄于她。李瑾月抿唇,愈发郁闷。
沈绥抬眸望着她:“我让你别胡思乱想,但我也阻止不了你的脑子,你要想就想罢,可想出什么结果来了吗?”
“没有……”李瑾月闷头道,“我想了一个晚上,眼下大唐境内所有的掌兵都史我都理了一遍,没有谁是能投靠借兵的。”
“谁要你借兵?你为何非要向人家借兵?你要造反吗?打你家皇帝老子?”沈绥反问道。
李瑾月一头雾水:“不是你说,我们的计划,幽州兵权是必不可少的吗?眼下我丢了兵权,只能向别人借兵了。”
沈绥点头道:“我确实这么说过。但是,这幽州兵权怎么用,却大有讲究。我要的不是打仗的人,我又不是要你造反。我要的是兵权更替之间,局势的变化。”
“怎么说?”李瑾月问。之前疲于奔命,虽然沈绥在路上大致与李瑾月说过关于接下来该如何部署的计划,但具体细节沈绥却没有解释得那般清晰,以至于李瑾月的理解出现了偏差。
“你手中的幽州兵权,我的打算是一个字——让。幽州兵权,其重要性就在于是对东北方的后突厥、更远的新罗的最重要的防线。而幽州的战略价值极高,在那里集结了大量的精锐军队,长期边防作战,熟悉战事。而越往中原地区,兵将愈发安逸,兵力也大幅度减少,几乎全部击中在了长安附近,大多都是禁军子弟。而禁军现状,不用我说你也明白,想要让他们打一场硬仗很困难,不四散奔逃就很不错了。幽州对南方呈现俯冲之势,一旦大兵南下,洛阳首当其冲,长安也是防不了多久。
这些情况,皇帝心里清楚,他要拿下你的诸多原因中,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点,就在于尹御月向他告密,你已牢牢掌控住幽州兵权。也就是说,你的兵符再不是一个象征,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调兵神符。这威胁对他太大了,他必须将你的兵权收缴回来。我原本的打算是,幽州一半的兵符在皇帝手中,一半在你手中,短时间内,你们谁也无法调动部队。趁此机会,我们激发幽州各方势力彼此之间复杂的内部争斗,使得他们无主内乱,然后你抢先出面平乱,摘除其中被尹御月煽动的一部分人,然后主动让出兵符,这一手至少可保你功过相抵,在朝中赢得人心,我们同时还能获得机会,向皇帝澄清尹御月之蛊惑,方可挽回大局。
但是眼下,局势有变,但不一定是对我们不利。设想一下最坏的情况,那就是你的兵符被尹御月捡到了,他会做什么?”
李瑾月仔细思索片刻,然后道:
“发兵?可是他为何要鼓动幽州发兵攻打长安?他本就是想做无冕之王,这个目的他达到了啊?”
“不,他没有达到,是因为他始终没能完全控制皇帝。即便现在他成为了高力士,但距离控制皇帝还差了很多。不得不说,你的父亲在维护他的君权统治这方面,头脑是非常清晰的。我的推测,皇帝现在可能已经被药物控制住了,但是他还能思考,还有自己的主见,不至于彻底神志不清、任人摆布。对于尹御月来说,他成为无冕之王的最大障碍,除了皇帝之外,还有就是朝中大批重臣。这些人,尹御月是没有本事一个个全部都控制住的,他即便控制住了皇帝,却必须要代替皇帝与这些重臣继续拉锯,费尽心思掣肘制衡,这是他不想做的事。所以他打算一劳永逸,那就是发动一场兵变,将朝廷内部彻底更新换代,换成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