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37)
“惭愧,舍弟行动不便,每每出门,都需要乘坐马车。为了她的舒适,只能舍弃灵巧轻便,选择四轮车以求稳当。不过好在,沈某对车轴、转向架、车轮都做了一些改良,经过试验,能适应大部分的地形。”
“真是天才!”裴耀卿双眼闪亮,“伯昭兄弟实在是心灵手巧,有巨匠之才,裴某自叹弗如。”
“裴侍郎过誉了。”沈绥连忙拱手摇头。
刘玉成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不过他好歹听懂了“巨匠”一词,不由有些鄙夷,此二人为何喜爱这些奇技淫巧?这是不入流的行当。不过他为人深沉,此等情绪是不会表现在面上的。
沈绥知道刘玉成不大懂也不喜欢这些,也就很快转移了话题。本就一起出来办案子,自然就聊到了眼下这起大都督失踪案。
“伯昭兄弟可读过荆南节度使发来的案情详略?”刘玉成询问沈绥。
沈绥点点头。
“伯昭兄弟怎么看这个案子?”
“尚未看到案发现场,实在不能妄下定论。依某浅见,或许这个案子有些蹊跷。”
“怎么说?”裴耀卿好奇道。
沈绥回答:“去年,朱元茂的表亲,卢子修一家满门被人虐杀,此案十分惨烈,且凶手至今未曾抓到。如今,朱元茂自己在游江途中失踪,私以为,或许并不简单。”
“哦?还有这事。”裴耀卿皱眉道。
“此案我听过,刑部与大理寺还为了此案专门进行过讨论,但并无结论。伯昭兄弟的上一任,也曾亲自前往案发地调查,也没有结果。最后,只能成了一起无头公案。”刘玉成坐在马上,一摇一晃地说道。
裴耀卿老成持重,沉吟下来,没有发表意见。刘玉成则继续与沈绥笑道:
“听说伯昭兄弟在大理寺,十日内处理了堆积三月的案卷,此事都传到刑部来了,我们尚书公连声夸赞你能干,懊恼为何圣人不将你调到咱们刑部来呢。”
“诶,玉成兄说得哪里话。王尚书得您,可是比我强多了。您十多年的司法经验,比某丰富太多,某那些小打小闹,上不了台面。”沈绥连忙道。
“伯昭兄弟莫要编排某了,某可是真不如你,慈恩案,真可堪神来之笔,你可帮了我们大忙呀。”刘玉成这句话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
“某不过碰巧罢了,哪能次次都这般顺利。怕是以后兜不住,得露马脚了。”沈绥开玩笑道。
“哈哈哈,伯昭兄弟,你可得露个马脚给刘某瞧瞧,待某回了刑部,可就有了谈资了。”刘玉成乐了。
这边一路聊着,沈绥始终分散了一半的注意力在后方,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如此行路半日,午间寻了一家道旁店用食。因着有马车在,行路不算快,一行人尚走了咸阳原二十里地,距离第一个落脚点鄠(hù)县,还有大半日的距离,估计得今夜才能抵达。
刚下马,入了座,沈绥就看到后面的双轮伞盖马车已经停下,车帘掀开,无涯跳了下来,随即扶着一袭白衣,头戴帷帽的张若菡下了车。
“我之前一直就注意到后面有辆车跟着我们,这一路方向都相同。没想到车内原来是一位娘子,奇了怪了,这人马单薄的,是要去哪儿呀?”裴耀卿问道。
刘玉成却瞪大了眼,惊道:
“那不是……张家三娘吗?”
沈绥心里咯噔一声,暗道糟糕,怕是,要避不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清明节期间三日连更,明天或后天或许会有加更一章。
从此章开始进入第二卷 ,关于这一章,有两个地方提一下,首先是关于四轮马车的。
1、看到网上有很多言论,说华夏古人不使用四轮马车,是因为造不出来,因为解决不了车子转向的问题。说中国古人不懂轴承,制造不出转向架。说中国机械工艺落后西方,祖先天生不擅长解决这类问题。
我想说,这言论真的太没有水平了。君可知,中国商周时期,就有齿轮轴承了?对于四轮马车转向这种问题,对祖先来说实在太小儿科了。且,四轮马车转向问题,不是看轴承,而是看马车的车宽与道路的宽度。马车本就是马匹带动转弯,在没有车轨限制的条件下,转向是不成问题的。
古人之所以不喜欢使用四轮马车,一是与中国的文化传承有关,因为中国的马车是从战车发展而来的。此外,还与中国山川地貌地形有关,古代,河流比现在要丰茂,土地泥泞,四轮马车沉重,容易陷入泥地,反而没有双轮马车灵活。相比欧洲一马平川的地形,有很大的差别。
但是,古代是有四轮马车的,比如运送大宗货物、牲畜的马车,或者皇室大排场的大辂,那都是四轮,甚至六轮。所以不可轻信网上的某些妄自菲薄的言论。
2、关于千鹤眼盲,是否能驾马车的问题。
这个问题,要看驾马车的地点。之前千鹤驾车的地点,是在长安城中。长安城街道宽阔有规律,车流井井有条,千鹤对长安城太熟悉了,再加上她敏锐的听觉和空间想象能力,这就是“真·闭着眼都能走”,普通人无法想象盲人的世界。她在长安城中单独驾车,是不成问题的。此前她单独骑马,给张若菡跑腿,依靠的是她的马,所谓老马识途,她的马可不是一般的马,那是多年训练出来的。且,她有一百种方式可以认识道路,比如找一个商队跟着,就可以解决一切的问题。
现在,她要驾马车出长安,前往不熟悉的地方,便有无涯坐在她身边,辅助她驾车。
PS:裴耀卿裴焕之,也是玄宗一朝的宰相,他最大的功绩是整治漕运。
第三十三章
“张家三娘?哪个张家?”裴耀卿尚未反应过来, 不由问道。
“还能有哪个张家, 自然是曲江张家。”刘玉成回道。
裴耀卿忽的恍然大悟, 目光再次不由自主投向不远处刚刚下车, 正向食铺这边走来的主仆三人。沉默了片刻,他忽的笑了, 悠然说道:
“原来就是那位‘曲江风华冠九疆,玉莲风华冠曲江’的心莲居士, 裴某早有耳闻, 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说着他就站起身来, 向张若菡迎了上去。在裴耀卿看来,既然遇上了, 不打个招呼可说不过去。此等人物, 也当见上一见,开一开眼界。
刘玉成见裴耀卿起身相迎,他也觉自己不好坐着, 便也起身,跟了上去。独留沈绥还坐在位子上, 觉得额角有一根筋一跳一跳的疼, 不禁抚额。
她想找个地方避一避, 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转到了自家马车之上。
出发前,姐妹俩达成了共识,沈缙尽量待在马车内不出来,到时候饮食自有蓝鸲送入车内。沈绥是不希望她与那些官员来往的,本来也无甚关系, 沈缙又是白衣商人,再加上口不能言,多多少少会被排挤到一旁。沈绥不愿她遭遇这种事,干脆不接触为妙。沈缙也是如此打算的,在她看来,若自己与官员过从甚密,怕是要给姐姐惹上嫌疑。因而原本抵达道旁食铺时,沈缙是不打算下车的。
不过不巧的是,人总有三急,沈缙也是凡人。无奈下,想借店家茅房解个手,因而摇了铃铛。于是忽陀和蓝鸲正在忙着打开沈缙轮椅之下的卡锁,将她从车厢里推出来。沈绥瞅准这时机,猛地起身,大步迈出,就窜进了自家车厢里。
“大郎?!”蓝鸲被吓了一跳。沈缙也惊讶地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姐姐。
“嘘……琴奴,让我躲躲。”沈绥蹲下身,缩在沈缙的轮椅后,竖起手指立在唇上,轻声道。
沈缙回头,透过打开的后车厢板,看到了不远处的张若菡一行。不由哭笑不得,揪住沈绥的耳朵,道:
【阿姊可是三岁小儿?怎这般幼稚。】
沈绥苦着一张脸,道:
“琴奴,我怕她,我真的怕。”
【你这般躲着也无用,总要面对,总不能与我一般躲在车厢里。】沈缙无奈道。
沈绥闻言连忙抚掌道:“好主意啊琴奴,以后我就躲在车厢里了。”
沈缙鄙视地看了看自家姐姐,挥了挥手,示意忽陀和蓝鸲推自己下车。沈绥见状一把抱住沈缙,连声道:
“不要走啊琴奴,你走了我就没借口待在车里了。”
沈缙涨红了一张俊脸,羞怒道:
【阿姊,我要解手!你想要我拉在裤子上吗?】
“那我陪你解手!”沈绥说着怼开了忽陀和蓝鸲,亲自推轮椅下了马车,一溜烟就朝食铺后方的茅房跑去。
蓝鸲连忙跟在后面追,独留忽陀一脸发懵地立在原地。
张若菡这边正在与裴耀卿和刘玉成寒暄见礼,忽的就见二位官员背后不远处沈绥闪身窜进了马车里。接着没过多久,沈绥又推着沈缙下了马车,一溜烟地窜到了食铺后面去了。她顿时挑眉,眼里泛起了笑意。
在她走神这段时间,裴耀卿正问她话,结果她一句没听见。
“三娘子?三娘子?”刘玉成连声呼唤张若菡。
“啊,不好意思,若菡今日身子有些不适,头晕目眩,方才没听清裴公所言。”
裴耀卿和刘玉成闻言,立刻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忙道:
“是我等失了礼数,三娘子请里面坐,歇一歇。”
张若菡从善如流,带着无涯,跟着两位官员进了食铺,千鹤留在外喂马看马车,自有食铺伙计给她送吃食。
还是方才那张桌子,裴耀卿与刘玉成引张若菡入座,裴耀卿忽的反应过来,疑惑道:
“伯昭兄弟人呢?”
刘玉成也正奇怪,转而想起沈绥还有一位身体羸弱,行动不便的弟弟,道:
“怕不是照顾仲琴先生去了。”
裴耀卿点头,赞一句:“真是兄弟情深。”
然而此时此刻“兄弟情深”的沈绥,正被拒之茅房之外,一脸郁闷。没多久,蓝鸲架着沈缙从茅房出来了,沈绥连忙上前,与蓝鸲合力,扶着沈缙坐回轮椅。
沈缙非常不悦,面颊上还残留着羞怒的红晕,她瞪着姐姐,一言不发。沈绥被瞪得浑身不自在,靴子在地上蹭着,抱着双臂,假装无辜。
沈缙示意蓝鸲往回走,蓝鸲遵命。见妹妹不理自己,沈绥满脸颓丧,只得灰溜溜地跟在后面。
沈缙让蓝鸲推着自己,直接入了食铺前堂,来到了裴耀卿等人入座的桌边。裴耀卿、刘玉成见她来了,具都起身,拱手见礼。沈缙面带笑意,优雅还礼。张若菡也起身,双手合掌,行佛家礼,沈缙同样回了一个佛家礼。随后她回头,对着蓝鸲说了一番话。蓝鸲转述道:
“二郎说:‘我身子不便,只能待在车中,未能与裴侍郎、刘员外郎、张三娘子见礼,实在是不该。方才家兄为照顾我离席,未打招呼,请诸位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