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243)
“这一层,看来就是兽之层了。”张若菡道。
“这七种野兽,似乎都是邪教中人崇拜与驯养的动物。”忽陀接过话头道,“也是西域大漠人最为熟悉的野兽。”
沈绥挑了离自己最近的玄微子短暂地切了一下脉,道:
“脉搏很微弱,心脉跳动尤其缓慢,似乎是被某种麻痹性毒素侵染了,得尽快救治。”
第五层,沈绥一上来就立刻放下千鹤和沈缙,冲了出去。这一层中央,摆放着一个硕大又透明的琉璃水箱,与沈绥当初自行打造的水箱几乎一模一样。而这个水箱,高度约六尺半,与一般男子的身高几乎相等。水箱中装了一大半的水,只余一小节未曾完全注满,顶上封上了厚重的铁盖。
而此刻,颦娘就被装在这个水箱之中,双手被绑缚在后,双足被箱底的脚铐铐住,只留有非常有限的一小节链条供她移动。由于她身高不足六尺半,身躯全部被淹没在水下,水面一直淹到她的口鼻。她只能拼命踮着脚,仰着头,才能勉强呼吸到上方的空气。但是随着体力的不断流失,总有一刻,她会彻底无法继续踮脚,之后,等待她的只有徒劳且不断减弱的挣扎,以及持续迫近的溺死的恐怖结局。
万幸,颦娘还活着,正努力踮着脚呼吸着空气。沈绥冲过来时大喊:
“颦娘!”
她听见了,几乎瞬间哭出声来:
“赤糸……赤糸!救我!”她的声音从水箱中传出,闷闷的。
“坚持住!我马上就救你出来!”沈绥说话间,已然翻身跃上了水箱之上,试图去打开封住水箱的铁盖。奈何铁盖被一把坚硬的大锁锁住,一时之间,她还真的无法打开。她拼命用雪刀劈砍那把锁,眼看着就要劈开了。
忽陀和张若菡也冲了过来,忽陀用自己的弯刀刀柄不断砸击着琉璃水箱。琉璃虽易碎脆弱,可因为坚厚,一时之间也无法打破。张若菡则不断拍打着琉璃水箱,呼喊着颦娘的名字,让她一定要坚持住。
终于,沈绥率先砸开了那把锁,她奋力将铁盖移开,轰然一声巨响,铁盖被她整个推翻在地。沈绥没有急着进去救人,她拼命用双手将水箱中的水舀出来,由于她动作大,不多时,水面还真的下降到了颦娘能够正常站立呼吸的位置。颦娘终于松懈下来,彼时她的双腿已然酸痛到麻木,大喘息着,劫后余生的感觉让她觉得灵魂都轻了几分。
“颦娘你喘口气,莲婢,把你的发簪给我。”沈绥道。
张若菡立刻拔出自己发髻上的发簪,递给上方的沈绥。沈绥接过来,对颦娘道:
“你先恢复体力,我等会儿会跳进水箱,到时候水面可能会再次浮上来,你需要憋气,我要钻到下面去,打开你的脚铐。”
颦娘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湿透的长发搭在面庞上,苍白的面色透着一种诡异的红润,那大概是几乎窒息所带来的。
待颦娘准备妥当,沈绥道:
“听我指令,吸气!”
颦娘立刻张口长吸一口气屏住,下一瞬沈绥就跃进了水箱,水面顿时上浮,再次淹没了颦娘的口鼻。沈绥一个猛子扎到底,直接就去摸颦娘的脚铐,她的开锁技能是在学习制作机关时顺便就学会的,这对她来说十分简单。何况,颦娘脚上的脚铐并不是什么复杂的锁,只见她用张若菡的簪子只是挑动了几下,就将脚铐完全打开了。
颦娘终于解除了束缚,沈绥带着她一起浮上水面,二人均长出一口气。随即沈绥率先撑着自己的身子,站在了水箱边缘,将颦娘拉了上来,忽陀在下方接应,两个彻底湿透的人,瘫倒在了水箱边。
张若菡冲了上来,不顾两人身上湿哒哒,将她们拥入怀中。她的身躯在颤抖,两人都感受到了。
颦娘这时竟然笑了,虚弱道:“前一刻,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我向老天爷祈祷,不要让你们看到我的样子。哈哈哈,看来我这条命太硬,天也不收。”
心有余悸的沈绥此刻已然说不出话来,她无法想象,如若颦娘死了,她会如何。她只是觉得一阵一阵的后怕,脊背凉透了。如果她在迷宫中多耽搁一会儿……她不敢再往下想。
他们在第五层休息了不长一段时间,沈绥不愿再耽搁,一面绞干衣服上的水,一面招呼大家继续出发。时间太紧迫了,在目睹了那么多死亡和危机后,她尚未见到凰儿,整颗心都悬着。
张若菡扶着颦娘站起身来,沈绥和忽陀则继续扛起四个行动不便的人。跟在忽陀身后的颦娘忽然看到了忽陀准备扛到肩上的那个黑袍人的面容,立时愣住了。片刻后,她拽住了忽陀的衣背,道:
“等一下,这个人,你们在哪里遇到的。”
沈绥与忽陀均愣了一下,沈绥没有开口,忽陀则简单回答了一下这个黑袍人的来历。
颦娘的面色变得非常难看,而沈绥与张若菡,此刻心中已然浮现出隐隐的不祥之感。只听颦娘沉声道:
“此人,正是我失踪的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 已捉虫。
下一章应该在周二。
第二百一十二章
伊胥, 伊家这一代唯一的儿郎, 比颦娘大五岁, 算起来, 他如今已然年过不惑。就在太平公主府灭门惨案发生前大约半年的时间,伊家曾经的老家主过世, 当时正在外从军的伊胥服了丧假,回了长安。那是颦娘与自己的亲大哥最后一次见面, 丧事处理完后没有多久, 伊胥便离开了长安返回军队, 自那以后,音讯全无。
颦娘怎么也想不到, 自己失踪了十八年, 原以为早已不在人世的大哥,竟然会以这样的身份,在这样的境地下与自己重逢。认出他来的那一刻, 她大脑一片空白。随后在忽陀的描述中,她逐渐清晰地认识到, 自己的大哥, 做出了怎样灭绝人性之事。他在暗处做了哪些事权且不提, 单说他于江陵悬棺葬崖边将张若菡推下悬崖,害得张若菡差一点丢了性命,就已然无法原谅。而他在迷宫之中的所作所为,更是加重了他的罪行,捅了无涯的那一刀, 打晕了沈缙的那一下,还有他试图再次攻击张若菡的举动,无疑不让颦娘觉得寒心蚀骨。她的心仿佛一下一下被绞碎了,鲜血淋漓,痛彻入骨。
“噗通”一声,她抑制不住地跪了下来,跪在了沈绥和张若菡身前,痛声道:
“家门不幸,我伊家世代辅佐尹氏,没想到……却出了这样一个叛徒,还差一点害得家主与夫人丧命,我伊颦,不知该如何赎罪才好……”她叩首,已然说不出话来。
沈绥是伊颦养大的孩子,她几乎从未听过伊颦唤自己“家主”这样的称谓,在伊颦眼里,她,包括琴奴和莲婢,都是她所疼爱的孩子。“家主”“夫人”这样生硬又带有距离感的称呼,她从未用过。然而这一次,她跪在自己和莲婢身前,用了这样的称谓,足见她究竟有多么的痛心疾首。此时此刻,她所代表的不是她个人,而是伊家整个家族,代表着这个伴随着尹氏走过两千多年漫长岁月的古老又忠贞的家族。
“颦娘,你不要这样。”张若菡泪水已然涌了上来,忙上前欲扶起伊颦,可颦娘却叩伏在地,如何也拉扯不动。
“颦娘……”沈绥的声音响起,低沉又压抑,“你若还当我是小赤糸,是你养大的女儿,就莫要再提这样的话。你是你,你大哥是你大哥,他的过错,不需要你来承担。你快起来,莫要折磨我……”一边说着,她一边把住颦娘的右臂,大力将她拉了起来。颦娘站立不稳,沈绥手臂一带,便半扶半拥住颦娘,收紧的臂弯中,千言万语都含在了其中。颦娘哽咽出声,喉间拉扯出一道悲恸的泣音。刹那间,让忽陀红了眼眶,莲婢落泪而下。就连神志不算很清醒的沈缙,也抽泣不止。
相拥而泣片刻,沈绥松开手臂,扶住颦娘,为她擦去泪水道:
“冷静一点,颦娘,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时间紧迫,得继续往上走。有什么话,路上再说吧。”
“嗯……”颦娘连连点头,用袖子擦干净哭花了的面庞,她强打精神。沈绥一行再度出发,往第六层而去。
沈绥再度打算扛起沈缙,沈缙却抵住她的肩膀,摇了摇头:
【阿姊,你就留我在这里,我方才看到,这一层那个水箱底下有一段空隙,还有黑布挂下,你就将我们藏在其中,定不会有事的。】
“可是……”沈绥紧张道。
【你带着我们也帮不上忙,若是在上层遇上敌人,我们容易成为被攻击的目标,肯定会拖累你的。求你了阿姊,非常时期,你就听我一回吧。】沈缙道。
沈绥咬牙,挣扎片刻道:
“我可以听你的,但是如若有事,你该如何呼救?”
【我不会有事的。】沈缙咬牙道。
沈绥看着她,她知道妹妹根本就没有考虑这方面的问题,因为她也不知道答案。可是看着她坚定的神色,沈绥却犹豫了。她看向身旁的张若菡、颦娘和忽陀,他们只是摇头,那并非是不同意的意思,而是她们不会替她做决定。
“好吧,如若真的遭遇危险,你吹这个。”沈绥将自己身上御鸟用的哨子给了她。
【嗯!】沈缙郑重点头。
“忽陀,来帮忙。”
沈绥与忽陀合力,将沈缙、千鹤与无涯一并藏在了水箱的正下方,那下面有一个粗木搭就的木架子作为台基,其上铺了一层黑布,恰好遮住了台基下方的景象。想来,若按照常理推断,后方赶来的安娜依一伙人,应当不会详细查看每一层的情况,她们的目的是甲方,在遇到甲方之前,肯定是一路以最快的速度向上。
但愿他们不会发现琴奴等人就藏在下方,沈绥并不是赌徒,也十分不愿冒这个险,但是沈缙说得对,越是往上越是危险,遭遇甲方后,会发生何事更是无从预料。即便她带着沈缙,也无济于事,只剩她与忽陀这两个战力,不可能保护得了那么多人,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是迫于无奈下的选择。
藏好三人,沈绥还刻意留了一把匕首给沈缙,让她拿在手中防身。
“记住,如若有人接近,先刺对方的脚踝。如果没有把握,就不要动刀子,免得伤到自己,或者被对方夺去。找到最佳的时机,再用刀。”
沈缙点头,沈绥最后若儿时般,捏了捏她的面庞,一咬牙,带着颦娘、忽陀与张若菡离去。那个黑袍人,眼下应该称呼他为伊胥了,沈绥不会把他也留在这里,他必须要把此人带到他的主人身前,一切的恩恩怨怨,她要来算个总账。
她在前方领路,忽陀扛着伊胥紧随,张若菡扶着颦娘跟在最后。一行人,迅速爬到了第六层。
如果九层楼阁,第一层代表地,第二层是人,第三层是木,第四层是兽,第五层是水,那么接下来还剩下天,六大祭司就已然齐了。如果再算上日,月和火,正好可以凑足九层,沈绥推测,第六层,或许是月。